“唯一存活体……抗性……”张昕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照片上女孩阳光般的笑容,档案里冰冷的“待清除”备注,还有营养舱里那双沉静注视的眼睛……这些碎片在她脑海中激烈碰撞、旋转,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轮廓。许杨玉琢,她不仅仅是一个样本。她是一个被掠夺了整个人生,囚禁在营养液牢笼里的“唯一”。而她张昕,成了公司选定的刽子手。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张昕猛地关掉档案界面,屏幕陷入一片黑暗,映出她自己苍白而紧绷的脸。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一秒都不能。她需要空气,需要离开这弥漫着无形血腥味的实验室。她几乎是踉跄着站起身,无视了身后仪器发出的细微提示音,快步走向实验室的合金气密门。
厚重的门在身后无声滑开又合拢,隔绝了内部恒定的冰冷空气。走廊里同样空旷寂静,只有她急促的脚步声在光滑的墙壁间回荡。她拐过一个弯,走向休息区旁的盥洗室。冰冷的水龙头被拧开,水流哗哗地冲击着不锈钢水池。张昕俯下身,捧起冷水用力泼在脸上,试图浇灭心头那股混乱的火焰。水珠顺着她的下颌滴落,砸在池壁上。
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湿漉漉的脸,眼底带着明显的疲惫和挣扎。她抬手,下意识地摸向无菌服内侧贴近胸口的口袋,那里放着一张被时间磨得边缘发软的照片。指尖触碰到那熟悉的质感,动作顿住了。照片上是她父亲,穿着旧式的研究白大褂,背景是另一个更简陋的实验室,他搂着年幼的张昕,笑容温暖而充满希望。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记忆都开始泛黄模糊。后来发生了什么?一场实验室“意外”?一场掩盖在完美事故报告下的谋杀?只因为他拒绝交出某个关键的、违背伦理的神经数据?
冰冷的镜面里,她的眼神一点点沉淀下来,某种混乱的漩涡被强行压入深潭之下,只留下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水珠沿着她的额发滑落,滴在眼睫上,她眨也不眨。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凹痕隐隐作痛,像一道无声的烙印。
深夜的实验室,像一头沉入深海巨兽的腹腔。恒定的低温似乎更低了,白噪音——循环系统的嗡鸣、液体流动的细微汩汩声、仪器内部元件冷却的低沉嘶嘶声——构成了这片死寂空间唯一的背景音,反而将寂静衬托得愈发粘稠、沉重。顶灯大部分已熄灭,只留下几盏应急光源,在冰冷的金属地面和仪器外壳上投下幽蓝的、界限分明的光块,如同漂浮在黑暗之海上的孤岛。
张昕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核心操作台。她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包裹着自己,只有操作台几处微弱的指示灯,在她脸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幽光。她的动作精准而迅捷,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击出一串串复杂的指令,绕过了实验室主网络的所有常规监控节点,如同一个幽灵在系统的阴影里穿行。这些路径是她利用权限和无数次深夜测试偷偷建立的,一条通往“涅槃”项目核心数据库、更确切地说,是通往那个被标记为“B-7”意识孤岛的隐秘桥梁。
指令输入完毕,确认。一股强大的数据流瞬间涌入她的神经接口。不再是白天那种冰冷、暴戾的冲击,而是一种奇异的、带着温润质感的牵引力。眼前实验室的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波动、溶解、褪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泛着柔和微光的虚空。
她“降临”了。意识体悬浮在这片由许杨玉琢意识核心构建的、纯净无瑕的数据空间里。脚下并非实体,却仿佛踩着柔软的、带着弹性的光。
“张昕?”
一个熟悉又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那声音清澈,带着数据空间特有的轻微空灵质感,却又奇异地充满了属于人类的温度。
张昕转过身。
许杨玉琢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不再是营养舱里那个苍白脆弱的囚徒形象。在这里,她穿着一身简单的、如同晨曦微光织就的白色长裙,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脸上带着一点惊讶,随即绽开一个纯粹而明亮的笑容。她的身影有些微微的透明,边缘泛着柔和的光晕,如同一个由数据构成的精灵。
“你……真的来了?”许杨玉琢向前飘近了一点,深褐色的眼眸亮晶晶的,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惊喜,像夜空中最亮的星辰被点燃了。她伸出手,指尖带着数据空间特有的微凉触感,轻轻碰了碰张昕意识体的手臂,仿佛在确认这不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幻梦。“我以为……白天之后,你就不会再来了。”
她的触碰很轻,像一片羽毛拂过,却让张昕的意识体核心传来一阵细微的震荡。看着眼前这个鲜活、灵动、散发着生命光彩的许杨玉琢,再想到白天那份冰冷的清除指令和营养舱里那双沉静的眼睛,一种尖锐的酸楚猛地攫住了张昕。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在数据空间里显得有些低沉:“嗯。我说过,会想办法。”
“这里真好,”许杨玉琢轻轻旋转了一下身体,裙摆漾开柔和的微光涟漪,她环顾着这片她仅有的、由自己意识构筑的纯净虚空,语气里带着孩子般的满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比那里安静,也……亮一些。”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张昕脸上,带着纯粹的期待,“你答应过我的,张昕。今天,能带我去看海吗?你说过的,那种真正的海。”
张昕沉默地点点头。她伸出手,掌心向上。不需要复杂的指令,意念流转间,周围纯净的虚空开始剧烈地涌动、变幻。柔和的微光迅速被一片浩瀚无垠的湛蓝所取代。脚下原本无形的光感,瞬间被细腻、微凉、带着真实摩擦感的沙粒触感所替代。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扑面而来,吹拂着她们的意识体,仿佛连发丝都在随之飘动。潮汐的声音由远及近,哗——哗——,永恒而磅礴地冲刷着沙滩,留下一道道湿润的痕迹,又悄然退去。一轮巨大的、燃烧着金红色火焰的夕阳正缓缓沉入海平线,将天空和大海染成一片壮丽而温柔的橘红与深紫。
“啊……”许杨玉琢发出一声近乎叹息的轻呼。她像被施了定身咒,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睛睁得大大的,贪婪地、近乎痴迷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那翻滚的、由无数数据模拟却逼真得令人心悸的浪花;那铺满天空、流淌着熔金般色彩的晚霞;那带着湿润凉意、仿佛能穿透灵魂的海风。她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像是在努力捕捉那虚拟却又无比真实的咸腥气息。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这……这就是海?真正的……海?”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向前迈出了一小步,赤裸的意识体脚掌陷入微凉的细沙中,留下一个浅浅的印痕。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又抬头望向那无垠的、涌动的蓝色,深褐色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那片燃烧的夕阳,仿佛有火焰在里面跳动。
“嗯。”张昕站在她身侧,声音很轻,目光落在许杨玉琢被霞光映亮的侧脸上,看着她眼中那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震撼与喜悦。这喜悦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张昕的心。
许杨玉琢慢慢蹲下身,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着涌上沙滩的海水边缘。冰凉的海水漫过她的指尖。她像是被那触感惊了一下,又像是被一种巨大的诱惑攫住。她索性跪坐在沙滩上,任由下一波涌来的潮水轻柔地冲刷着她的膝盖,浸湿了那虚拟长裙的下摆。她闭上眼,仰起脸,让金色的夕阳余晖洒满全身,让海风拂过她的脸颊和发丝。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一个无比满足、无比宁静的弧度。
“张昕,”她忽然睁开眼,转过头,眼眸亮得惊人,像落入了整个夕阳的碎片,“海……是暖的。”她伸出手,指尖带着海水的微凉和夕阳的暖意,轻轻触碰到张昕意识体垂在身侧的手掌。不再是之前那种纯粹的微凉数据感,而是混合了一种奇异的、由程序模拟出的“温度”,一种温柔的暖意顺着接触点流淌过来。“你看,”她的指尖在张昕的掌心缓缓划过,如同在描绘一个无形的、关于温暖的印记,“太阳晒过的地方,海水就是暖的。像……像……”她努力寻找着词汇,最终放弃了,只是看着张昕,笑容纯粹而满足,“真好。”
张昕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许杨玉琢指尖划过的地方,那模拟的暖意是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却又如此虚幻。它像电流一样瞬间窜过张昕的意识核心,带来一阵剧烈的悸动和撕裂般的痛楚。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猛地抽回手,想要逃离这温柔却致命的触碰。
她强迫自己站在原地,任由那带着虚幻暖意的指尖停留在自己的掌心。目光越过许杨玉琢被夕阳勾勒出柔和金边的身影,投向那片燃烧的海平线。浪潮永不停歇地涌来又退去,发出低沉而恒久的轰鸣。这声音,这景象,这指尖虚假的温暖,都像沉重的巨石,一层层压在她的心头。
72小时。清除指令。深度格式化。不可逆。
这些冰冷的词汇在脑海中反复撞击,每一次都带来更深沉的寒意。她看着许杨玉琢毫无防备的、沉浸在虚假自由和温暖中的侧脸,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这片数据海越是美丽,许杨玉琢此刻的笑容越是纯粹,那份即将到来的毁灭就越是显得残忍而绝望。
时间在数据海的潮汐声中无声流逝。夕阳沉得更低了,只剩下小半轮熔金镶嵌在海天相接处,将天空染成更深的紫罗兰色。海风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凉意。许杨玉琢终于站起身,裙摆湿漉漉地贴在腿上,但她毫不在意,只是深深地、近乎贪婪地吸了一口带着咸味的空气,仿佛要把这片海的记忆刻进灵魂深处。
“张昕,”她转过身,脸上的笑容依旧明亮,但眼底深处却悄然沉淀下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混合着满足、眷恋,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晨曦薄雾般的哀伤。“谢谢你。谢谢你让我看到……这么美的地方。”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正在被夜色温柔吞噬的海,“真正的自由……是不是就像这样?”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飘落,“没有玻璃,没有管子,可以……一直看下去?”
张昕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海风带着凉意吹过,扬起她意识体无形的发丝。她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凝固在沙滩上的礁石,承受着海浪永不停歇的冲刷,以及内心远比海浪更汹涌的痛苦风暴。许杨玉琢的问题,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她一直试图回避的核心。自由?在这片由她构建的、本质仍是牢笼的虚拟沙盒里谈自由?何其讽刺,又何其悲哀。
许杨玉琢似乎也并不真的期待一个回答。她收回目光,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片正在沉入黑暗、只剩下浪花边缘泛着微弱磷光的大海,然后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张昕的手腕。她的指尖依旧带着那种模拟的暖意,却比刚才更用力了一些,仿佛在汲取某种支撑的力量。
“该回去了,对吧?”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认命。那抹哀伤在她眼底更清晰了些,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
张昕僵硬地点了点头。她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许杨玉琢的手腕,指尖能感受到对方意识体那细微的、如同风中烛火般的震颤。她调动权限,开始切断神经链接。眼前的景象——沙滩、海浪、深紫色的天幕——开始迅速扭曲、褪色,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去。最后消失的,是许杨玉琢那双在数据微光中凝视着她的、盛满了无声告别的深褐色眼眸。
嗡——
轻微的神经剥离感传来。张昕猛地睁开现实中的眼睛。实验室冰冷的白光刺入眼帘,空气中弥漫的臭氧和金属味瞬间取代了虚拟海风的气息。她依旧坐在核心操作台前,手指还无意识地停留在虚拟键盘上方。
手腕上的终端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自动亮起,没有提示音,只有一行猩红的倒计时在无声跳动:
> 清除指令执行倒计时:00:05:00
五分钟。
时间到了。最后的时限像一个冰冷的铁环,骤然收紧,勒得张昕几乎无法呼吸。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实验室冰冷的空气,再次投向那个角落里的营养舱。舱体表面依旧凝结着薄薄的水雾,浑浊的淡蓝色液体中,许杨玉琢的身影模糊不清。她似乎……也在看着这个方向?隔着层层阻隔,张昕仿佛又一次感受到那道沉静的、带着穿透力的目光。
实验室主控AI那毫无感情的合成女声打破了死寂:“执行人张昕,请确认权限,准备执行‘涅槃’项目B-7样本深度意识格式化程序。系统准备就绪,倒计时:4分30秒。”
声音在空旷冰冷的实验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面。张昕放在操作台上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无菌服,黏腻地贴在背上。她强迫自己将视线从营养舱的方向撕开,死死盯住面前悬浮的操作主控面板。
面板上,代表深度意识格式化的那个图标,是一个不断旋转的、由无数细小锯齿构成的冰冷银色漩涡,像一个微缩的黑洞,散发出吞噬一切的寒意。图标旁边,猩红的倒计时数字无情地跳动着:4:15…4:14…4:13…
“权限确认中……”AI的声音再次响起。
张昕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般的情绪。她的手指悬在虚拟键盘上方,指尖冰凉,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她闭上眼,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画面:照片上阳光下抱着布偶猫、笑得无忧无虑的许杨玉琢;营养舱里那双无声喊着“救我”的绝望眼睛;数据海中,她跪在沙滩上,指尖划过自己掌心时,说“海是暖的”时那纯粹满足的笑容;还有父亲旧照片上温暖却永远定格的眼神……
这些画面激烈地冲撞着,最终定格在许杨玉琢沉静注视的眼眸深处,那无声的哀伤和了悟。她猛地睁开眼,眼底最后一丝挣扎的火焰骤然熄灭,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决绝。
“权限确认。”张昕的声音响起,冰冷、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如同机器发出的指令。她的手指停止了颤抖,稳定得可怕,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精准,按下了那个旋转的银色漩涡图标。
“权限确认通过。执行人:张昕。执行指令:深度意识格式化。开始加载程序……”
操作面板上瞬间被汹涌的数据流淹没。无数代表神经活动的光带疯狂闪烁、扭曲,发出刺耳的尖鸣。代表许杨玉琢核心意识活动的光带,那条连接着B-7营养舱的、曾爆发出强烈情绪波动的光带,此刻如同被投入熔炉的丝线,骤然爆发出刺眼欲盲的惨白光芒!它剧烈地痉挛、扭动,亮度在极短时间内攀升到顶点,仿佛垂死恒星最后的超新星爆发,将整个操作台都映照得一片惨白!
整个实验室的灯光瞬间暗了下来,被这意识湮灭的强光所压制。仪器发出尖锐的过载警报,红色的警示灯疯狂旋转闪烁。张昕坐在主控台前,身体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条爆发出毁灭性光芒的光带,眨也不眨。剧烈的神经反冲沿着连接线汹涌袭来,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她的太阳穴和脊椎。鼻腔里瞬间涌上一股浓重的铁锈味,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沿着她的上唇蜿蜒流下,滴落在无菌服的前襟,晕开一小片暗红。她的手指死死抠住操作台的边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关节处的皮肤绷紧得近乎透明。
“格式化进程:99%……警告!目标意识核心出现未知高维数据坍缩!模式异常!无法识别!”AI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急促的电子杂音。
屏幕上,那条代表许杨玉琢意识的光带并未像预期那样黯淡、熄灭、化为虚无。在那惨白光芒达到顶峰、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炸裂的瞬间,它突然向内急剧收缩!不是熄灭,而是坍缩!像一颗被黑洞吞噬的星辰,所有的光和热在刹那间被压缩成一个微小到几乎看不见的、绝对黑暗的点!那黑暗点只存在了亿万分之一秒,随即,一股无法形容的、如同宇宙初开般的原始数据风暴,以那个黑暗点为中心,无声无息却又狂暴无比地炸开!
没有声音,却仿佛有亿万星辰在同时尖叫!
这股纯粹由原始数据构成的、混乱而磅礴的冲击波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创生纪元”神经实验室的主控网络!它所过之处,实验室内部所有监控设备——无论光学、热感还是神经波动侦测——的反馈信号瞬间被吞噬、抹除!代表许杨玉琢营养舱内一切生命体征、意识活动的监控数据,在张昕的操作主控面板上,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瞬间变成了一片死寂的、代表“无信号”的冰冷灰色!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警报!警报!全域监控节点失效!重复,全域监控节点失效!一级安全威胁!一级安全威胁!”AI的声音彻底扭曲,变成了刺耳的、毫无意义的电子尖啸,在实验室里疯狂回荡。刺眼的红光取代了之前的白光,将整个空间染成一片血色。
几乎在警报声响起的同一刹那,实验室厚重的合金气密门发出巨大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不是正常滑开,而是被某种恐怖的力量从外面暴力切割、洞穿!灼热的高温切割光束瞬间熔穿了厚重的门板,留下一个巨大的、边缘流淌着熔融金属液滴的破洞!
数名全身覆盖着漆黑重甲、如同移动堡垒般的“清道夫”安保机器人,闪烁着猩红的电子眼,从破洞中蛮横地挤了进来!它们沉重的合金足踏在金属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数道冰冷、毫无感情的红色扫描光束瞬间锁定在操作台前僵坐着的张昕身上,如同数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执行人张昕!”一个经过特殊处理、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电子音通过机器人内置的扬声器响起,在警报的尖啸声中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你涉嫌严重违反安全协议,非法操作核心项目样本,干扰‘涅槃’进程!立即放弃抵抗!接受拘捕审查!”
张昕坐在操作台前,背对着破门而入的机器人和刺耳的警报。她的身体依旧紧绷如石,肩膀却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用无菌服的袖口,一点一点,仔细地擦去了唇上和下颌上残留的温热血迹。动作平静得近乎诡异。
擦完最后一点血迹,她慢慢转过身,面对着那些黑洞洞的枪口和猩红的扫描光束。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长时间的神经反冲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让她脸色惨白如纸,只有唇上被自己咬破的地方残留着一抹刺眼的红。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几缕发丝黏在额头上,显得异常狼狈。
然而,在那双空洞的眼睛深处,在无人能窥见的意识最底层,一个疯狂的计划正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达到了它最关键、也是最孤注一掷的顶点!
就在刚才,在那股由她亲手引爆、实则是精心伪装的“意识格式化”数据风暴吞噬掉所有监控信号的千分之一秒内,她的另一只手,那只一直隐藏在操作台下、被主控台边缘遮挡的手,早已在虚拟键盘上完成了一连串快如闪电、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指令输入!
目标:实验室深处,那台连接着整个城市废弃服务器群岛的物理隔离备用主机——“方舟”节点。一条最高权限的、单向的、只出不进的隐秘数据通道被强行撕开!通道的尽头,是那片遍布城市地下的、由无数早已废弃、被遗忘的服务器集群构成的、庞大而黑暗的数据荒漠——服务器群岛!
而就在那个由她亲手制造的、席卷一切的监控“黑洞”中心,在实验室主控系统判定“目标意识核心已彻底湮灭”的虚假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意识流——如同一粒被恒星风暴抛射出的、包裹着最核心生命种子的星尘——被她用最后的力量精准地捕获、压缩、加密,然后,沿着那条刚刚撕开的、即将被风暴摧毁的脆弱通道,以超越光的速度,射了出去!
方向:服务器群岛!
张昕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指向自己的枪口,扫过破洞外隐约可见的、更多涌来的安保机器人和人影。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无声地吐出三个字,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去吧。”
做完这一切,她放在操作台下的那只手,终于彻底松弛下来,指尖还残留着最后输入指令时带来的微弱麻痹感。她像一个耗尽栽倒,被两个沉重的清道夫机器人粗暴地架住胳膊,拖离了操作台。她的头无力地垂着,视线模糊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实验室,最后掠过那个角落里的营养舱。
舱内,浑浊的液体依旧,但那个悬浮其中的身影,此刻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彻底的静止。不是休眠,而是……空壳。那双曾穿透玻璃注视她的深褐色眼眸,此刻紧闭着,再也不会睁开。
张昕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短暂到几乎不存在的弧度,随即湮灭在痛苦带来的扭曲中。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她仿佛又听到了那温柔的声音,带着海风的咸腥和夕阳的暖意:
“海……是暖的,张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