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俊转头看向夜影，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准备一下。”见夜影面露疑惑，他继续道，“若我遭遇不测，你便暂时接替妖族管理者的位置。”
夜影大惊，连忙躬身：“陛下为何出此不祥之言？”
“我如今已不是什么妖帝，这位置本就该抛开旧称。”帝俊淡淡纠正，目光扫过殿外的天空，“族内还有反对派暗流涌动，支持派也未必能完全同心。更重要的是，我们废除旧制，天庭绝不会坐视不理，定会派人来干涉。到那时，妖族能不能稳住，就得看你的领导力了。”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以后别再叫陛下、妖帝这些，那都是封建旧称。叫我名字，或是……同伴。”
夜影怔住，随即重重点头，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属下……不，夜影明白。定不负所托。”
处理完族内事务，帝俊引着凌渊等人来到妖帝大殿后侧的仓库。推开沉重的石门，里面堆满了各式粮囤，正是此前妖族从人族劫掠而来的粮草。
帝俊指着这些粮食，语气诚恳：“这是你们人族的东西，如今清点清楚，悉数归还。”
凌渊看着堆积如山的粮囤，想起此前东皇太一所说的“种族存续困境”，沉吟道：“既然妖族仍需对抗巫族，粮草或许紧缺，这些……你们留下用吧。”
帝俊却摇了摇头，态度坚决：“抢来的东西，哪怕是为了生存，也终究是不义之财。妖族要立新规，先得从‘守诺’和‘归还’做起，绝不能让旧错延续。”他挥手示意属下搬粮，“派人送回人族领地，顺便带上赔礼——从此往后，妖族与各族，该守着规矩打交道。”
帝俊目光转向玄机子，带着审视问道：“你也是人族？”
玄机子抚须颔首：“正是。”
“那你先前为何会出现在妖族地界？”帝俊步步紧逼，“你的修炼体系、真实力量从未显露，至今没动用过半分神通。12祖巫手段狠辣，当年你从他们手中逃脱，绝非拖延时间就能做到——他们没理由放过你，更不可能让你毫发无伤地去到沈剑心那里。”
一连串的问题掷地有声，殿内气氛顿时凝重起来。玄机子抬眼迎上他的目光，沉吟片刻，才缓缓道：“老夫的来历，说来话长。至于从祖巫手下脱身……不过是仗着一件保命法宝，加了几分运气罢了。”
他并未细说法宝究竟是什么，也没解释力量体系，只淡淡补充：“如今妖族换新秩序，人族与妖族若能相安，老夫的过往，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玄机子捻须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帮沈剑心走出丧父之痛，那孩子心结太重，再拖下去怕是要伤了根基。”
帝俊眉峰微蹙，语气带着几分冷硬：“沈剑心是人族之事，妖族不便插手。但你若敢在妖都地界动什么手脚——”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绝饶不了你。”
这话出口，殿内气氛骤然一紧。夜影站在一旁，心里暗暗犯嘀咕：帝俊大人何时变得这般急躁了？玄机子虽来历不明，方才也没做过出格之事，怎么突然动了真怒？难不成玄机子暗中触了大人的逆鳞？他偷瞄了眼玄机子，见对方神色如常，只是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深意，越发觉得这其中定有隐情。
玄机子推开客房的门，见沈剑心仍蜷缩在榻边，肩头还在微微耸动，眼眶红肿得像核桃。他放轻脚步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少年的后背。
“别伤心了，我在呢。”声音温和得像春日融雪。
沈剑心猛地抬头，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带着浓重的哭腔问：“玄爷爷……我父亲，他是不是真的在地府？人死后，真的会去那里吗？”
玄机子沉默片刻，伸手替他拭去脸颊的泪：“地府确有轮回，只是凡人寿终后是否能入轮回，还得看生前因果。你父亲一生行侠仗义，多半是能去个好地方的。”
沈剑心攥紧了衣角，哽咽道：“那……我能去看看他吗？”
玄机子叹了口气：“地府凶险远超想象，不是你现在能去的。眼下最要紧的是好好修炼，强大自身才是根本。”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本泛黄的书卷，递了过去。
沈剑心泪眼朦胧地瞥了一眼，忽然愣住：“这……这不是妖族的东西吗？我听人说，这类典籍只有帝俊大人知晓内情。”
玄机子扬了扬眉：“确实是帝俊的东西。不过你别怕，这不是什么法器，就是一本再普通不过的修炼札记，记录了些基础吐纳法门，对你现阶段正好合用。”
沈剑心接过书卷，翻了两页，见里面果然是些浅显易懂的修炼心得，不由得嘟囔道：“那你刚才还说得神神秘秘的……”
玄机子被他逗得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头发：“小丫头片子，还知道挑理了？快些看完歇息，明日我教你怎么入门。”
第二天晨光刚漫进窗棂，凌尘正盘腿坐在石阶上，晃着两条腿啃苹果，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庭院里练拳的沈剑心，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念叨：“出拳再快点嘛，跟挠痒痒似的……”
沈剑心正凝神运气，忽然额头一阵剧痛，眼前猛地炸开一片血红。她踉跄着后退两步，双手捂着头，眼睛在瞬间染上妖异的赤红，又在下一秒褪去血色，恢复清明，反复几次，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小心！”凌尘嘴里的苹果核“啪”地掉在地上。
玄机子早已掠到沈剑心身边，指尖搭上她的脉门，脸色一沉：“稳住心神！千万别被这股戾气带偏了！”
沈剑心咬着牙，额上青筋暴起：“我……我控制不住……”
“别逞强！”玄机子加重了语气，“你这是要走火入魔！一旦被这股邪力吞噬，你原本的道就断了，剩下的路只会通向魔尊之途——那可不是你该走的路！”
他掌心泛起柔和的白光，缓缓注入沈剑心体内，试图压制那股乱窜的戾气：“深吸气，跟着我的节奏吐纳，想想你父亲教你的侠义之道……”
凌渊闻声走来，见沈剑心双目赤红、气息紊乱，当即凝起金元素之力，指尖弹出数道金色光丝，如细网般缠上他的周身。那金光带着温润却坚韧的力量，缓缓渗入体内，将乱窜的戾气一点点逼退。
沈剑心闷哼一声，脸色稍缓，赤红的眼眸渐渐褪去血色。
凌渊收回手，看向玄机子，眉头紧锁：“他修炼的是什么功法？根基尚未稳固，怎会引动如此强的戾气，这般容易走火入魔？”
玄机子抚须的手一顿，沉声道：“是我大意了。给他的那本札记里，混入了一丝帝俊早年感悟‘寂’道时的气息，本以为无碍，却没想会勾起他心底的执念……”
凌渊看向仍在喘息的沈剑心，语气凝重：“执念最易成魔障，修炼之事，急不得。”
玄机子见沈剑心气息渐稳，眼中戾气消散大半，忽然颔首：“看来刚才那番逼压，倒让你误打误撞摸到了些门道。”他话音刚落，不知从何处掣出一柄玄铁长枪，枪身流转着暗紫色光华，“用你全部力量，跟着我做。”
说罢，他足尖一点，持枪飞至半空，手腕旋动间，枪尖划出繁复轨迹，刹那间竟在空中布下九道紫色法阵，层层叠叠如琉璃罩般悬浮。“来，攻破它们。”
沈剑心虽仍有疑惑，却依言凝神聚气，将体内刚理顺的力量尽数调动。指尖凝出的光刃接连斩出，一道接一道撞上法阵——前八道紫阵应声破碎，化作漫天光点，唯有最后一道法阵纹丝不动，宛如无底深渊，竟将他的力量尽数吞噬。
就在此时，妖帝大殿内猛地传来一阵剧烈震动，地砖缝隙中渗出淡淡的紫光。
帝俊猛地起身，目光锐利如鹰：“是谁在动我妖族的‘锁灵阵’？”
夜影脸色骤变，连忙躬身：“这法阵的开启之法只有您知晓，外人绝无可能破解……除非……”他话未说完，殿外已传来属下惊慌的通报：“统帅！后院上空出现异状，似有上古法阵被强行催动！”
最后一道法阵仍在半空流转，沈剑心看着自己耗尽力量也无法撼动分毫，不由得有些沮丧。玄机子落下身形，将长枪负在身后，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顶，掌心的温度温和而沉稳。
“别急，这最后一道‘纳灵阵’，本就是要教你‘藏’与‘收’。你方才只知猛攻，却不知力量过刚易折。”他的声音带着笑意，眼底的关切不似作伪，“你父亲若在，见你今日能接下前八阵，定会为你骄傲。”
沈剑心一怔，抬头时正对上玄机子温和的目光。从父亲离世后的手足无措，到被玄机子带在身边悉心照料，再到此刻耐心指点修炼，这份毫无保留的关怀，像暖流淌过心间。他忽然想起玄爷爷刚才挡在他身前应对帝俊的模样，想起深夜里递来的温热汤药，那些细碎的瞬间在此刻汇聚，让他心头最后一丝疑虑悄然消散。
“玄爷爷……”他低声唤道，声音里已没了之前的戒备，只剩下全然的信赖。
玄机子笑了，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傻小子，修炼之路还长，有我在，不用怕。”
紫阵的余辉还未散尽，玄机子忽然一把将沈剑心揽到身前，足尖踏在枪尖残影上，带着他直冲天穹。
风从耳畔呼啸而过，沈剑心起初还抓着玄机子的衣袖有些发慌，可低头望去，妖都的屋舍如棋盘般铺展，远山如黛，流云似纱，那份失重的惊惧渐渐被新奇取代。玄机子的臂膀稳如磐石，带着他在云层间穿梭，偶尔还会故意晃悠两下，惹得他惊呼出声，随即又被老人爽朗的笑声包裹。
“怕不怕？”玄机子低头问他，发丝被风吹得微乱，眼底却盛着满满的笑意。
沈剑心摇摇头，嘴角忍不住上扬：“不怕！玄爷爷飞得好稳。”
他们在云端停驻，脚下是翻涌的云海，远处是渐沉的落日，将两人的身影染成温暖的橘色。玄机子忽然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呵护易碎的珍宝。
“剑心啊，”他的声音比风声更轻，“玄爷爷问你个事。”
“嗯？”沈剑心仰头看他。
“要是有一天，玄爷爷做了些让你想不通的事，甚至……让你觉得难过的事，你……还会信我吗？”
沈剑心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语气无比笃定：“当然信！玄爷爷是除了父亲之外，对我最好的人了！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信！”他拉了拉玄机子的手，像撒娇似的，“玄爷爷怎么会问这个呀？”
玄机子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抱着他往更高的云层飞去。夕阳的光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云影里，没人看清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不舍，有决绝，还有一丝深藏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痛苦。
沈剑心靠在他怀里，感受着那份踏实的温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玄爷爷一定不会骗他的。
凌渊扒着院墙上的藤蔓，看着天空中相拥飞翔的身影，少年脸上满是羡慕，嘴里嘟囔着：“玄爷爷对剑心哥也太好了吧……” 他忽然扭过头，看见凌渊正站在不远处望着云层，当即嘟起嘴跑过去，拽住他的衣袖晃了晃：“哥！你也陪我玩嘛！”
凌渊低头看他，无奈道：“乖，自己先玩会儿，我还有事。”
“不嘛不嘛！”凌渊跺了跺脚，眼珠一转，“那我去做饭给你吃？上次新学的桂花糕，还有……”
“等等！”凌渊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顿时吓得一激灵，连忙打断他，“玩！现在就陪你玩！你想玩什么都行。”
凌渊立刻笑开了花，拉着他往假山那边跑：“那我们玩捉迷藏！你当鬼，我藏！”
凌渊望着他蹦蹦跳跳的背影，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上次他“好心”做的野菜汤，差点让整个营地的人集体窜稀，这小子的厨艺，简直比巫族的毒蛊还吓人。
帝俊站在法阵核心处，指尖拂过地面残留的紫色纹路，眉头紧锁。他分明感应到“锁灵阵”被强行催动的波动，可此刻阵眼处空空如也，连一丝外来气息都未留下。
“不对。”他沉声道，周身金乌虚影微闪，“方才的波动绝不会错，有人确实引动了阵能，甚至差点冲破最后一层禁制。”
夜影紧随其后，仔细检查着四周的阵基：“可这阵眼的封印完好无损，除了您的血脉之力，谁能在不破坏阵基的情况下催动它？”
帝俊抬头望向天空，目光穿透云层，落在后院方向——那里正是玄机子与沈剑心方才练招的地方。他指尖缓缓握紧：“看来，妖族的秘密，藏着的不止我一个人知道。”
夜影眉头拧成一团，声音里满是困惑：“是谁泄了密？这‘锁灵阵’的事，可是妖族最顶尖的绝密！”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凝重，“按族规，只有帝俊一脉的最高统治者才能知晓，连当年的东皇太一都无权接触。更何况，必须是正式继承妖帝之位，以血脉为引才能感应阵眼——如今旧制已废，这秘密按理说早该随着封建帝制一同封存在古籍里了。”
帝俊指尖在阵眼石上轻轻敲击，目光深邃：“要么，是古籍保管处出了纰漏；要么……”他话锋一转，眼底闪过一丝冷光，“这世上，还有人握着帝俊一脉的血脉，或是……知晓如何伪造血脉波动。”
夜影心头一震：“您是说……有叛徒藏在族内？”
帝俊没直接回答，只是望向玄机子所在的方向，声音低沉：“不管是谁，敢动妖族的根基，总得付出代价。”
帝俊的目光落在远方云层，忽然开口问：“夜影，你对玄机子怎么看？”
夜影垂眸沉思片刻，谨慎回道：“此人来历成谜，表面看似温和无害，可行事处处透着古怪。他能从十二祖巫手下全身而退，又持有您的修炼札记，甚至可能知晓‘锁灵阵’的隐秘……这般手段，绝非凡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他对沈剑心的态度太过不同。说是关怀，却总带着几分刻意引导的意味。方才您动怒时，他看似退让，眼底却毫无惧色，倒像是……早就料到您会如此。”
帝俊指尖摩挲着腰间玉佩，嘴角勾起一抹冷峭：“一个人族，藏在妖都，握着妖族的秘辛，既跟沈战是朋友，有跟他们这么好说话。你说他图什么？
夜影心头一凛：“莫非……他的目标根本不是沈剑心，而是借沈剑心做幌子，图谋妖族的东西？”
“有可能是的。”帝俊抬眼望向玄机子住处的方向，眸光沉沉，“不管他图什么，敢在我眼皮底下耍花样，就得有承担后果的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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