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常带着三人来到轮回司偏殿，一个戴着乌纱帽、手持朱笔的判官正伏在案前勾画着什么。见白无常进来，判官抬了抬眼：“稀客啊，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
白无常走过去，语气难得缓和几分：“兄弟，借你的生死簿一用，我查个人。”
判官挑眉，笔杆敲了敲桌面：“查谁？你勾魂的差事还需要查生死簿？莫不是人间又出了什么岔子？”
“不是公事。”白无常压低声音，“有没有一个叫沈战的鬼魂？刚死没多久的。”
判官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还是伸手从书架上抽出一卷泛黄的簿册，翻开细细查阅。指尖在纸页上划过，他忽然“咦”了一声，眉头皱了起来：“沈战……有了。”
白无常凑过去看，只见沈战的名字旁用朱砂标了个诡异的符号，旁边批注着“特殊关照”四个字。
判官咂了咂嘴，语气凝重：“这可不是好事。地府里的‘特殊关照’，要么是罪大恶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要么……就是魂魄被什么人动了手脚，从轮回名册里摘出去了。”
白无常的脸色沉了下来——果然，沈战的魂魄不对劲。
白无常快步回到三人身边，看了眼天际愈发浓重的黑暗，沉声道：“快到午夜十二点了，鬼魂暴乱一触即发，你们不能再跟着我。”
他转身往侧边一条岔路走去，示意三人跟上：“我找了个地方，你们先去躲着。”
走了没几步，前方竟出现一座孤零零的木屋，虽然看着陈旧，却透着一股奇异的暖意，与周围阴森的地府格格不入。
凌渊愣住了，下意识道：“地府里怎么会有这种房子？”
白无常推开门，示意他们进去：“我弄的。用往生烛的烛火布了个结界，能暂时挡住厉鬼的戾气。”他指了指屋内的石床，“进去后锁好门，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来，等天亮了我来接你们。”
沈剑心看着那间木屋，总觉得有些眼熟，却来不及细想，就被凌渊拉着走了进去。木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越来越清晰的鬼哭狼嚎。
凌渊靠在门后，能听到外面阴风呼啸，夹杂着锁链碰撞的脆响，还有白无常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他看向凌尘和沈剑心，低声道：“今晚，得熬过去了。”
木屋的门刚掩上，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极轻的呼吸声，像是有人贴着脖颈吹气。
凌渊浑身一僵，猛地回头——只见昏暗中立着一道黑袍身影，帽檐压得极低，露出的下巴泛着青灰色，正是黑无常！他不知何时竟出现在屋里，那双没有瞳仁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三人，嘴角还挂着一丝诡异的笑。
“啊！”沈剑心惊呼一声，下意识躲到凌渊身后。凌尘更是吓得“哇”一声，手脚并用地抱住凌渊的腰，小脸埋在他背上瑟瑟发抖。
“你……”凌渊强压着心头的惧意，刚想开口，就被黑无常冷冷打断。
“别装了，从你们踏进地府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他的声音像磨砂纸擦过石头，又涩又冷，“我哥给你们找的这地方，看着安全，实则不然。”
黑无常缓缓踱步，黑袍扫过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在寂静的屋里格外刺耳：“午夜之后，这结界挡不住真正的东西。记住我的话——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哪怕是至亲在哭，是心底最想的事成真，都别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吓得发抖的凌尘，语气更添了几分寒意：“这里的每一寸阴气，都能钻进你们的脑子里，把最恐惧的、最渴望的，都变成钩子，勾着你们往死路上走。”
说完，他身影一晃，竟像墨滴融入水中般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在屋里回荡：“能不能活到天亮，就看你们自己的骨头硬不硬了……”
凌渊抱着怀里抖个不停的凌尘，后背已沁出冷汗。窗外的鬼哭越来越近，隐约有指甲刮擦木门的声响，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倒计时。
黑无常的声音刚落，屋里的烛火突然“噗”地跳了一下，昏黄的光里，那道黑袍身影竟又凭空出现在屋角，帽檐下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分明带着捉弄人的笑意。
“妈呀！”沈剑心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凌渊也差点条件反射地跳起来，捂着胸口喘气道：“你能不能……别这么神出鬼没的？”
黑无常摊开手，语气理直气壮：“我是鬼啊，不飘着难道走正步？”他晃了晃脑袋，突然凑近凌尘，声音压得像说悄悄话，“小家伙刚才说喜欢听故事？我这儿可有个好故事。”
凌尘本来还缩在凌渊怀里发抖，一听“故事”二字，眼睛瞬间亮了，小脑袋从凌渊胳膊底下探出来，点了点头。
黑无常指尖一捻，凭空出现一张泛黄的纸，他慢悠悠展开，用那砂纸般的声音念了起来：
“从前有个书生，性子软，总被村里的无赖欺负。起初是三两个地痞抢他的笔墨，后来变成十个壮汉堵在路口揍他，打得他鼻青脸肿，这叫霸凌，人人都骂无赖可恶。”
他顿了顿，指尖在纸上划了划：“可后来，村里闹了场瘟疫，有人说书生带回来的书卷招了邪祟。先是一百个村民举着锄头追他，把他家砸得稀烂；再后来，全县的人都信了这话，一万人堵在山洞口，把躲进去的他拖出来打——这时候没人说霸凌了，都说‘为民除害’，是‘正义’。”
烛火又暗了暗，黑无常的声音低了下去：“书生到死都没明白，同样是打他，人少了是作恶，人多了怎么就成了正义？他到了地府还攥着被打烂的书卷哭，说自己没招谁惹谁，可生死簿上写着‘众怒所指，罪有应得’。”
他收起纸，冲凌尘眨了眨眼：“你说，这书生冤不冤？”
凌尘眨巴着大眼睛，似懂非懂地抿着嘴，小手却悄悄抓紧了凌渊的袖子。凌渊皱着眉，黑无常这故事说得轻描淡写，字缝里却全是刺骨的寒意——这不就是在说，所谓的对错，有时不过是人数多少的游戏？
黑无常看他神色，突然嗤笑一声：“听不懂？没关系，你们慢慢就懂了。”说罢身影一晃，真的消失了，这次连风声都没留下。
屋里只剩烛火摇曳，窗外的鬼哭似乎更响了些。沈剑心揉着发麻的腿站起来，小声道：“他……他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啊？”
沈剑心被接二连三的惊吓折腾得没了力气，一屁股坐到石床上，胡乱抓过旁边的旧枕头顶在身后，带着哭腔嘟囔：“不管了不管了，吓死了……我先睡一觉，醒了说不定就天亮了。”
他说着就往石床上躺，眼睛闭得紧紧的，像是这样就能隔绝外面的鬼哭狼嚎。
“你说睡就睡？”凌渊皱眉拉住他的胳膊，语气严肃，“在地府睡觉，你就不怕梦里全是勾魂的厉鬼？万一陷在梦里醒不来，那就是真的‘睡死’了。”
他看了眼缩在怀里、眼睛半睁半闭的凌尘，又补充道：“忘了黑无常说的？不管是梦境还是幻觉，都不能信。你现在闭眼，说不定梦里就有‘爹’和‘娘’来叫你，到时候一步踏错……”
沈剑心的动作僵住了，猛地睁开眼，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他讪讪地坐起来，把枕头扔到一边：“那、那我还是坐着吧……反正也睡不着了。”
凌渊松开他，将凌尘往怀里拢了拢，低声道：“都撑着点，等熬过午夜，天一亮就好了。”
窗外的阴风卷着尖啸掠过屋顶，木门被刮得“哐哐”作响，像是随时会被撞开。三人挤在石床角落，谁都没再说话，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在这诡异的寂静里格外清晰。
沈剑心正缩着脖子搓手，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屋角的矮桌上摆着个竹篮，篮子里似乎放着些糕点，顿时眼睛一亮：“我靠，这里有吃的！”
凌渊皱眉：“白无常能弄出间屋子让我们躲着就不错了，地府哪来的人间吃食？肯定是幻觉。”话虽这么说，他还是顺着沈剑心的目光瞥了一眼——那矮桌上还真放着一碟桂花糕，金黄油亮的，甚至能闻到淡淡的甜香，和他小时候在家吃过的一模一样。
“我靠，还真有？”凌渊也愣了一下。
凌尘早就被那香味勾得直咽口水，小短腿一迈就想跑过去，手腕却被凌渊一把拉住。
“别动。”凌渊的声音沉了下来，他指尖在糕点上方虚点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这地方的东西怎么可能正常？万一有毒，或是被下了什么迷魂术，吃下去就完了。”
沈剑心也反应过来，刚才的馋意瞬间被后怕取代：“对哦……黑无常不是说，这里的阴气会变着法子勾人吗？说不定这糕点就是个陷阱。”
凌尘瘪了瘪嘴，不甘心地看着那碟桂花糕，小声嘟囔：“看着好好吃啊……”
凌渊把他往身后拽了拽，自己则捡起地上一根枯枝，朝着矮桌的方向探了探。刚碰到竹篮边缘，那碟桂花糕突然像水波般晃了晃，边缘泛起一层灰黑色的雾气，甜香里也隐约透出股腐烂的腥气。
“你看。”凌渊收回枯枝，“果然是幻觉。”
沈剑心咽了口唾沫，赶紧移开视线：“妈的，这地府也太会玩了……”
凌尘看着那渐渐模糊的糕点，小脸上满是失落，却还是乖乖地靠回凌渊身边，没再乱动。屋角的矮桌慢慢恢复了原本的空荡，仿佛刚才的糕点从未出现过，只有那若有似无的腥气，还残留在空气里。
凌渊突然浑身一僵，猛地抬头看向屋顶，声音都带着颤：“天呐！你们快看天上！”
沈剑心和凌尘连忙跟着抬头——只见那破旧的木屋顶上，竟密密麻麻挤满了影影绰绰的鬼影！它们像是被压薄的纸片，四肢扭曲地贴在瓦片上，有的脑袋歪成九十度，有的手臂拖到地面，乌黑的指甲在木板上刮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戳破屋顶钻进来。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那些鬼影的脸都朝着屋里，空洞的眼眶直勾勾地盯着三人，嘴里发出细碎的呜咽，像是无数根针在刺着耳膜。
“他、他们……”沈剑心的眼神瞬间呆滞，嘴唇哆嗦着，“不会掉下来吧？”
话音刚落，屋顶突然“啪嗒”响了一声，一块瓦片被头顶的鬼影踩得松动，悬在半空晃了晃。紧接着，一只青黑色的手猛地从瓦片缝隙里伸了进来，指甲又尖又长，几乎要触到凌渊的头顶！
“小心！”凌渊一把将凌尘和沈剑心拽到石床底下，自己也跟着滚了进去。刚躲好，就听“哗啦”一声，半块屋顶被硬生生撕开，数不清的鬼影顺着破洞往下涌，阴冷的气息瞬间灌满了整间屋子。
石床底下空间狭小，三人挤在一起，能清晰地听到鬼影落地的“噗噗”声，还有它们在屋里四处游荡的拖拽声。沈剑心死死捂住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凌尘更是吓得闭紧眼睛，死死抱着凌渊的胳膊，浑身抖得像筛糠。
凌渊紧握着拳头，指节泛白，他能感觉到那些鬼影就在石床边徘徊，冰冷的气息透过床板缝隙渗下来，几乎要冻结血液。他只能在心里祈祷——撑到天亮，一定要撑到天亮！
石床底下的寒气越来越重，一只鬼影的手已经顺着缝隙伸了进来，指甲擦过凌渊的脚踝，刺骨的冰冷几乎要钻进骨头里。
就在这时，一直发抖的凌尘突然抬起头，小脸上没了刚才的惧意，眼神变得清亮又沉静。他二话不说，小手虚握，一团灰蒙蒙的混沌气瞬间凝聚成一柄短剑的模样，随着他抬手一挥，剑气“嗖”地破床板而出！
只听一阵刺耳的尖叫，石床外的鬼影像是被烈火灼烧，纷纷化作黑烟消散。等凌渊和沈剑心从床底爬出来时，屋里的鬼影已经十不存一，剩下的几个也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不敢再靠近。
“你……你把它们全给灭了？！”沈剑心瞪圆了眼睛，声音都变了调。
凌渊也是一脸震惊，他看着凌尘手里还在微微发光的混沌气短剑，又看了看满地的黑烟，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在地府对鬼魂动手，不怕引来更麻烦的东西？”
凌尘眨巴着眼睛，收回手，混沌气瞬间散去，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只是小声说：“它们……它们要抓我们。”
话音刚落，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更加凄厉的鬼哭，比刚才的声势要大上十倍不止。屋顶的破洞处，隐约能看到更多的鬼影在聚集，密密麻麻的，像潮水般涌来。
凌渊心里一沉，拉着凌尘和沈剑心退到墙角：“麻烦来了。”他看向凌尘，语气又急又无奈，“你这一剑是解了围，可也把周围的厉鬼全引来了！”
眼看越来越多的鬼影从屋顶破洞涌进来，沈剑心急得双目赤红，猛地往前一步，双手合十，掌心竟隐隐透出金色佛光。
“你们这些恶鬼，欺人太甚！”他咬牙低吼，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的悍勇，“我跟你们拼了！阿弥陀佛——”
随着他一声断喝，那金色佛光骤然炸开，像一轮小太阳般照亮了整间屋子。他指尖掐着佛印，朝着涌来的鬼影猛力一推，口中疾呼：“放下执念，立地成佛！”
佛光所过之处，那些张牙舞爪的鬼影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动作瞬间迟滞。有几个戾气较轻的鬼魂，竟在金光中渐渐平静下来，身形变得透明，最终化作点点光斑消散，像是真的解脱了一般。
但更多的厉鬼被佛光刺激得更加狂暴，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不顾一切地冲破金光扑来。
“剑心！”凌渊连忙拉了他一把，“别硬拼！你的佛法还太浅，镇不住它们！”
沈剑心却像是红了眼，任凭佛光灼烧得掌心发痛，依旧死死咬着牙：“总不能看着它们把我们撕碎！”
他额头上渗出冷汗，金色佛光忽明忽暗，显然已快到极限。凌尘见状，再次凝聚起混沌气，这次却不是短剑，而是化作一面盾牌挡在两人身前，暂时拦住了鬼影的冲击。
三人背靠背挤在墙角，一边是狂暴的厉鬼，一边是消耗过度的疲惫，窗外的鬼哭越来越近，离午夜十二点，似乎还有漫长的一段时间。
眼看沈剑心的佛光越来越弱，厉鬼们的利爪已经快要抓到盾牌上，凌尘突然闷哼一声，小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他体内的护盾器骤然爆发，一层灰黑色的光膜从他身上扩散开来，所过之处，那些扑来的厉鬼像是被无形的漩涡卷入，瞬间化作缕缕黑气，被光膜吞噬得一干二净！
“这是……”凌渊又惊又喜，却很快发现不对劲——凌尘的眉头越皱越紧，额头上滚下大颗冷汗，吞噬鬼魂的光膜也开始不稳定地闪烁。
就在这时，一道沉稳威严的声音仿佛从凌尘体内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收！”
光膜瞬间缩回凌尘体内，那些还没被吞噬的厉鬼失去束缚，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震慑，竟不敢再上前。凌渊这才反应过来，是凌尘体内的天蓬元帅法相在镇压那股混沌气！
“不能再用了。”凌渊连忙按住凌尘的肩膀，只见小家伙脸色苍白，嘴唇都没了血色，“混沌气太霸道，用多了会伤到你自己。”
凌尘虚弱地点点头，小手紧紧攥着凌渊的衣袖，刚才爆发的力量几乎抽干了他的精气神。沈剑心也赶紧收了佛光，扶着凌尘坐倒在地，警惕地盯着那些退到屋角的厉鬼——它们虽然不敢靠近，却依旧在徘徊嘶吼，显然没打算善罢甘休。
“还好有你。”沈剑心喘着气，看着凌尘苍白的小脸，心里又后怕又庆幸。
凌渊摸了摸凌尘的头，目光扫过屋外越来越暗的天色，低声道：“撑住，离天亮不远了。”
屋角的厉鬼们还在嘶吼，却始终不敢越过那道无形的界限，仿佛天蓬元帅的威压还残留在空气里，成了三人暂时的护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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