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之内,阴风呼啸,昏暗的天空中飘着零星鬼火。白无常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枚暗紫色的玉佩,往空中一抛,玉佩瞬间化作一道半透明的屏障,将凌渊、凌尘和沈剑心三人笼罩其中。
“嗯?”凌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原本刚踏入地府时的刺骨寒意竟消散了不少,“这屏障……”
白无常收回手,淡淡道:“寻常活人入地府,阳气会被阴煞之气侵蚀,轻则阳寿折损、体弱多病,重则当场毙命。”他扫过三人,“有这屏障护着,暂时能让你们适应这里的环境。”
沈剑心摸了摸胳膊,确实没了刚进来时那种骨头缝里发冷的感觉,只是周围灰蒙蒙的景象依旧让人心里发怵。
“但别指望我一直护着你们。”白无常语气冰冷,“地府的阴煞可不是凡物能长久抵挡的,你们若是自己适应不了,出了任何事,我概不负责。毕竟,是你们自己非要跟来的。”
凌渊点头:“我们明白,不会给你添麻烦。”他看向四周,只见远处隐约有黑色的河流流淌,岸边影影绰绰全是模糊的身影,“我们现在去哪找沈伯父的魂魄?”
白无常转身往前方一条幽暗的小路走去:“先过奈何桥,去查生死簿。不过……能不能查到,还要看他的魂魄是否安分守己。”
凌渊望着白无常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私自带我们进地府,就不怕被地府的人发现?这对你的职位……”
白无常突然低笑一声,那笑声在阴森的地府里显得格外突兀,却少了几分平日的冰冷:“影响?自然会有。若是被十殿阎罗知道,我这白无常的差事怕是立刻就得丢。”他转头瞥了三人一眼,帽檐下的目光难得带了点复杂,“说起来,这还是我头一遭违反地府的规矩。”
他指了指三人周围的屏障:“你们最好老实待在里面,别踏出半步。这地府深处藏着无数枉死的冤魂,闻到活人的阳气,会跟疯了一样扑上来。”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语气重了几分:“还有,哪怕有屏障护着,也得小心你们的寿元——地府的阴煞之气无孔不入,待得越久,折损得越多。尽快找到沈战的魂魄,我们好早点出去。”
说话间,前方传来一阵锁链拖地的声响,隐约还有鬼差的呵斥声。白无常皱了皱眉:“快走,别被巡逻的鬼差撞见。”
凌渊三人刚钻进屏障后的阴影里,就见一道黑袍身影踏着锁链而来,正是黑无常。他瞥了眼被缚的玄机子,冲白无常扬了扬下巴,语气带着惯有的戏谑:“哥,动作够快的啊。这魔尊看着挺横,难道不经打?”
白无常指尖捻着哭丧棒,淡淡道:“不过是些旁门左道。”
黑无常走上前,抬脚踢了踢玄机子的腿,嗤笑一声:“地府给的家伙什还是差点意思,不然哪用你费这功夫。”他话锋一转,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屏障方向,随即又转回头,对着白无常拱手,语气夸张得像在唱戏:“还是哥哥神通广大,向来对规矩最是上心,真是我辈楷模——为这地府秩序,真是鞠躬尽瘁啊。”
那“规矩”二字被他咬得极重,眼底却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白无常眼皮都没抬,只淡淡应了声:“分内之事。”说罢转身就走,玄机子被锁链拖着,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黑无常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没再多问,转身往相反方向走去。阴影里的凌渊三人松了口气。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沈剑心揉着发沉的眼皮,忍不住小声问:“这地府……就没有能歇脚睡觉的地方吗?我眼皮都快粘在一起了。”
白无常脚步不停,语气里带着点嘲讽:“你觉得地府里的魂魄,有‘睡觉’一说?”他侧过头,帽檐下的目光扫过三人,“我们早已没了肉体,何来疲惫?自然不需要睡眠。你们是活人,撑不住也得撑着。”
正说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脚步顿了顿,语气难得正经了几分:“对了,还有一事要提醒你们。你们三个年纪都未满十二岁,阳气尚弱,最容易被阴魂蛊惑。”
他看向沈剑心,眼神格外严肃:“若是待会儿看到已故的亲人,或是听到什么熟悉的声音叫你们,切记不要应声,更别跟着走。只管做自己的事,跟着我就行——地府里的幻象,最会挑软肋下手。”
沈剑心心里一紧,下意识攥紧了凌渊的衣角,点了点头。凌渊也皱起眉,将凌尘和沈剑心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低声道:“记住他的话,不管看到什么都别乱动乱看。”
凌尘默默点头,将白无常的叮嘱记在心里。沈剑心正想应声,脚下却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下意识往前踏出一步——
就在脚掌落地的瞬间,周围的阴风寒雾骤然散去!
原本灰暗死寂的地府景象如碎玻璃般崩裂,取而代之的是一间温暖明亮的木屋。灶台边飘着饭菜的香气,墙上挂着褪色的弓箭,正是他和父亲沈战住过的家。
“怎么回事?”沈剑心惊疑地回头,却见凌渊和凌尘的身影早已消失,白无常也不见踪迹。屏障……竟在他踏出那一步时彻底碎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吱呀”一声轻响,木门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提着猎刀走进来,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笑意,正是他日思夜想的父亲沈战。
“孩子,我回来了。”沈战放下猎刀,弯腰摸了摸他的头,掌心的温度真实得不像话,“这几日没在家,你过得怎么样?”
沈剑心僵在原地,喉咙像是被堵住,眼眶瞬间红了——父亲明明已经死了,可眼前的一切那么真实,连父亲袖口磨破的补丁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沈剑心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扑过去抱住沈战的胳膊,哽咽道:“爹……我还以为你已经……已经不在了……”
沈战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温和得像春日暖阳:“傻孩子,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柔的呼唤,带着他无数次在梦里听到的暖意:“剑心。”
沈剑心浑身一震,眼泪掉得更凶了。这是妈妈的声音!他猛地转过头,只见灶台边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身形轮廓和记忆里的母亲渐渐重合,只是面容始终看不真切。
“妈妈……”他喃喃出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那身影缓缓蹲下,朝他张开双臂,声音里满是疼惜:“过来,让妈妈抱抱。”
沈剑心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警惕都被汹涌的思念冲垮,他甩开沈战的手,跌跌撞撞地朝那身影跑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抱抱妈妈,要告诉她自己有多想念。
可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那温暖的轮廓时,手腕突然被一股大力攥住!
“别去!”
凌渊的声音带着急怒,硬生生将他往后拽了半步。沈剑心踉跄着回头,只见凌渊和凌尘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脸色都白得吓人,而刚才还温柔笑着的沈战,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眼神空洞得像两潭死水。
就在沈剑心即将扑进那模糊身影怀里的瞬间,一只泛着幽光的大手凭空出现,像铁钳般攥住他的后领,猛地将他往后一拽!
“啊!”沈剑心惊呼一声,眼前的木屋、父亲、母亲瞬间如潮水般退去,刺骨的阴风再次包裹全身——他竟已被拽回了地府的屏障之内,白无常正站在面前,帽檐下的目光冷得像冰。
“谁让你踏出屏障的?”白无常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说了让你们安分守己,偏要作死?真当地府的幻象是儿戏?”
他指着远处渐渐暗沉的天际,语气愈发严厉:“现在知道怕了?更可怕的还在后头!午夜十二点的地府,阴阳交替最乱的时候,到时候可不是这种温情幻象了——那是能把活人魂魄直接吓散的厉鬼凶煞!”
沈剑心惊魂未定,脸色惨白地攥着衣角,刚才母亲的触感还残留在记忆里,此刻却只剩彻骨的寒意。凌渊连忙将他拉到身后,对着白无常道:“是我们没看好他,以后不会了。”
白无常冷哼一声,挥手加固了屏障:“再敢踏出一步,就算被厉鬼分食,我也绝不会再管。”说罢转身快步前行,“赶紧找到沈战的魂魄,必须在午夜前离开这片区域!”
凌尘眨巴着大眼睛,小脸上满是好奇,忍不住拽了拽白无常的衣摆,声音软软的:“白无常哥哥,午夜十二点的地府……到底是什么样子呀?是不是会有好多好多会发光的鬼火跳舞呀?”
白无常低头看了他一眼,难得没摆冷脸,只是语气依旧平淡:“对活人来说,那时阳间和阴间的界限最模糊,阴气会像潮水一样涌过来,连阳气最盛的人都扛不住。”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们这些地府差役倒没什么,早就习惯了。”
他话锋一转,神色严肃了些:“但对你们来说,最要怕的不是这个——是鬼魂暴乱。到时候那些压不住戾气的厉鬼会冲破束缚,到处游荡,见了活人就会扑上来撕咬,可不是闹着玩的。”
凌尘听着,小眉头微微皱起,小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凌渊的袖子,却还是忍不住追问:“那……那它们会不会也像刚才的幻象一样,变成好看的样子骗人呀?”
白无常脚步没停,只淡淡道:“到了那时,它们连装样子的功夫都懒得花。”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突然出现一座阴森巍峨的大殿,殿门上方刻着“森罗殿”三个猩红大字,门前鬼差林立,煞气逼人。
凌渊猛地停住脚步,看向白无常:“我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这……这不是阎王殿吗?我们不是要去查生死簿找沈伯父的魂魄吗?”
白无常头也不回:“我总得先交差。抓了玄机子这等要犯,必须先回殿复命。”他指了指殿外的石柱,“你们三个就在这等着,不准乱动,更不准靠近殿门半步,否则被鬼差当成奸细抓了,我可救不了。”
说完,他提着被捆得严实的玄机子,径直走进森罗殿。
殿内幽暗,十殿阎罗的身影隐在阴影中,只隐约能看到为首者头戴帝冠,面色威严。白无常将玄机子往地上一掼,沉声禀报:“启禀各位阎君,魔尊玄机子已擒获,特来复命。”
玄机子挣扎着抬头,眼中满是怨毒,却被阴阳缚魂索压制得连狠话都说不出。
各位阎王颔首示意,算是认可了他的差事。白无常却未退下,迟疑片刻后拱手道:“属下有一事不明,思忖许久仍难解惑,不知当问不当问。”
十殿阎罗中,为首的秦广王沉声道:“但讲无妨。”
白无常抬眼,帽檐下的目光竟带着几分迷茫:“天庭赐我执掌勾魂索、决断亡魂功过之权,可属下遍历人间收纳亡魂时,却越来越糊涂——这世间真有绝对的对错吗?”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曾见有忠良因直谏触怒君王,被冠上‘谋逆’罪名腰斩于市,亡魂哭诉不公,可人间律法认的是君要臣死;也曾见饥民为求活路抢夺官仓,被当作乱贼剿杀,他们说‘不抢就得饿死’,可朝廷判的是‘法理难容’。”
“皇帝是人间的天,他说的对便是对,抗命便是错。”白无常望着诸位阎王,眼中满是探究,“可若这‘对’本就藏着苛政,那反抗的‘错’,难道就真的错了?不同的立场,不同的规矩,判出来的对错天差地别。属下掌的是生死簿,记的是因果,可这因果缠绕里的是非,究竟该怎么断?”
殿内一片寂静,阴风吹过梁柱,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许久,转轮王才哑然失笑,摆了摆手:“你呀,管的是勾魂拘魄的差事,偏要操判官的心。”
秦广王也沉声道:“是非对错,本就藏在天道轮回里。你不是执掌乾坤的神,何须深究?做好分内事便可。”
白无常默然低头,不再言语,只是眼底的迷茫,却并未散去。
白无常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地府归天庭辖制,这是三界皆知的规矩。”他抬眼望向十殿阎罗,帽檐下的目光锐利如刀,“可规矩就一定对吗?天庭定下的章法,就当真代表着绝对的正确?”
“玄机子为祸三界,擒他是分内事。”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里添了几分冷意,“可那些被天庭视为‘异类’的生灵,那些因触碰天条而魂飞魄散的魂魄——他们真的就罪该万死?若天庭的‘正确’本就藏着偏私,那我们恪守的规矩,又算什么?”
殿内的阴寒之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十殿阎罗的身影在阴影中沉默着,无人应答。白无常攥紧了哭丧棒,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这些话在他心底盘桓了千年,今日终于借着玄机子的案子,问出了口。
最终,还是秦广王沉声道:“白无常,越界了。”
白无常低头,掩去眼底的情绪,不再多言。可那道关于“正确”的疑问,却像一粒种子,落在了森罗殿的幽暗里。
白无常不再多言,对着十殿阎罗深深一揖,转身提着玄机子的锁链,沉默地退出了森罗殿。
殿门外的阴风卷着他的衣袍,帽檐压得更低,遮住了脸上所有神情。他快步走到凌渊三人面前,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冰冷:“走吧,去查生死簿。”
凌渊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刚才在殿内隐约听到的争执还萦绕在耳边,却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拉着凌尘和沈剑心跟上他的脚步。
通往轮回司的路比来时更暗,鬼火在远处跳跃,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白无常的脚步很快,锁链拖地的声响在空旷的地府里格外清晰,仿佛在催促着什么,又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凌尘仰着小脸,拽了拽白无常的衣角,声音软软糯糯的:“白无常哥哥,生死簿……藏在哪里呀?是不是像故事里说的,锁在特别大的柜子里呀?”
白无常低头看了他一眼,脚步没停:“在轮回司的藏经阁。那里存着三界所有生灵的命数,从生到死,一笔一划都记在上面。”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那地方守卫比森罗殿还严,寻常鬼差都进不去——你们乖乖跟着,别乱摸乱碰。”
凌渊在一旁听着,心里暗暗记下——轮回司藏经阁,看来就是他们此行的关键之地了。沈剑心也攥紧了拳头,父亲的魂魄下落,或许就藏在那本厚重的生死簿里。
凌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忐忑,对着两人一点头,声音沉稳:“出发。”
他率先跟上白无常的脚步,凌尘连忙小跑着跟上,小手紧紧抓着凌渊的衣角。沈剑心咬了咬唇,也快步跟了上去,目光里带着一丝紧张,更多的却是寻找父亲的坚定。
幽暗的地府小径上,四人的身影被鬼火拉得忽长忽短,锁链拖地的声响成了唯一的节奏,朝着那藏着三界命数的轮回司,一步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