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

孟瑶站在窗前，看着院中那抹熟悉的身影。他穿着一身素色长衫，背影挺拔如松，手中握着一卷书，像是来赴一场寻常的雅集。

可她知道，不是。

蓝曦臣来了，带着他的云梦剑，也带着她的过去。

她转身时动作很轻，裙摆却还是扫过桌角，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蓝曦臣听见了，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她身上，一如往昔温柔，却比以往更沉。

“你来了。”她开口，声音不带一丝情绪。

蓝曦臣放下手中的书，缓步走近。“你可知我为何来？”

孟瑶没答，只是轻轻一笑。她走到案前，从壶中倒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

“喝一杯吧。”她说，“这一路，辛苦了。”

蓝曦臣看着她，眼神里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接过茶盏，却没有喝，只是放在桌上。

“孟瑶，”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像是在唤一个旧日故人，“你做的那些事……我不信是你。”

孟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你不信？”她反问，“那你信谁？金光善？聂明玦？还是魏无羡？”

她语气平静，却字字锋利。

蓝曦臣沉默片刻，终是开口：“我信你心里还有光。”

这话一出，孟瑶的眼神晃了一下。她低下头，掩饰住那一瞬的动摇。

“光？”她冷笑，“你说光？我七岁被丢在金陵台门口，满身是泥，连口饭都吃不上，那时你在哪里？”

她抬起头，直视着他。

“后来我跪在聂明玦脚下，求他收留；我在江氏门下低眉顺眼，忍辱负重；我亲手杀了金光善，坐上宗主之位……你说这些，哪一样是光能照见的？”

蓝曦臣没有说话。

屋子里很静，只有窗外风穿过竹林的沙沙声。

孟瑶忽然走近两步，离他极近。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气，混着一丝血腥气。

“你有没有想过，”她低声问，“我其实不想变成这样？”

蓝曦臣看着她，眼神柔和下来，却也更痛。

“我知道。”他说，“所以我才要来。”

孟瑶怔住了。

她原本以为他会骂她、责她、甚至拔剑斩她。可他偏偏说了这么一句。

她忽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破了个口子，像小时候在雪地里摔碎的瓷碗，裂痕细密，却藏不住寒意。

“你知道什么？”她声音哑了，“你知道我晚上做噩梦吗？梦见他们一个个站在我面前，说我是个疯子、是个恶人……”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听不见。

蓝曦臣伸出手，想碰她一下，却又在半空停住。他终究没有触碰她，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

“你不是。”他说，“你是孟瑶，是我认识的那个孟瑶。”

孟瑶突然笑出声来，笑声里带着几分凄厉。

“你真傻。”她说，“我都忘了自己是谁，你还记得。”

她后退一步，抬手将茶盏摔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惊飞了窗外的鸟。

“你走吧。”她说，“别再来找我。”

蓝曦臣站着没动。

“我不走。”他说，“除非你亲口告诉我，你真的愿意这样下去。”

孟瑶猛地抬头看他，眼神里燃起怒火。

“我愿意！”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我愿意让他们全都怕我！我愿意让他们跪在我脚下求饶！我愿意……我愿意……”

她说不下去了。

她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像是被人扼住了命门。她转身，背对他，肩膀微微颤抖。

“你走。”她声音沙哑，“我不想再见你。”

蓝曦臣没动。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才缓缓开口：“孟瑶，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她没回答。

“那时候你在金氏府邸的偏院里练琴，我路过，听见了。”他说，“你弹得不好，但神情专注。我说了一句‘琴音清冷’，你回头看了我一眼，说‘那是心冷’。”

孟瑶的手指攥紧了袖口。

“我记得。”她低声说。

“那时的你，”蓝曦臣继续道，“眼里还有光。”

屋子里再次陷入沉默。

风从窗外吹进来，拂过孟瑶的脸颊，带着几分凉意。

她忽然想起那个午后，阳光透过窗纸洒进来，她坐在琴前，蓝曦臣立于门外。他穿一身青衣，手里拿着一本书，看她的眼神温柔又安静。

那时她还不懂什么是权谋，不懂什么是背叛，也不懂什么叫作“活着”。

她只知道，有人愿意听她弹琴，哪怕她弹得不好。

“我早就不是那个孟瑶了。”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

“你还活着。”蓝曦臣说，“就还能回去。”

她猛然转身，盯着他。

“回去？回哪里？回那个任人践踏的孟瑶？回那个跪在泥地里求活命的孟瑶？”

她一步步逼近他，语气越来越激动。

“蓝曦臣，你以为你是在救我？你是在逼我！逼我承认我是个失败的人！逼我承认我错了！”

她说到这儿，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可是我……我没有错。”

蓝曦臣看着她，眼神里不再是怜惜，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东西。

“你没错。”他说，“你只是太累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进了孟瑶的心里。

她愣住了。

她确实太累了。

她一路走来，步步为营，踩着血与火，爬到了如今的位置。可她从未真正休息过。

她不敢睡得太沉，怕有人趁夜刺杀；她不敢信任任何人，怕再被人背叛；她不敢流露软弱，怕被人当作笑话。

她早已习惯了一个人。

可现在，蓝曦臣站在她面前，用那样温柔的目光看着她，像从前一样。

她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她猛地别过脸，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的脆弱。

“你走。”她再说一次，声音却比之前低了许多。

蓝曦臣没有走，而是轻轻伸手，将她肩上的碎发拨开。

这个动作很轻，却让孟瑶全身一颤。

她没有躲开。

“我不会走。”他说，“除非你亲自赶我。”

屋外的风更大了些，吹得烛火摇曳，光影斑驳。

孟瑶闭上眼，长长的睫毛颤动着。

她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让他走。让他走，你才能安心。

可另一个声音却在说：留下他。哪怕只是一会儿。

她终于张口，声音几不可闻：

“……你留下来吧。”

蓝曦臣看着她，眼中泛起一丝暖意。

他轻轻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