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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蝉与冰水

林予像一滴水,无声无息地蒸发在了高二(三)班喧闹的空气里。他不再出现在放学后夕阳熔金的教室,不再有干净的水瓶递过来,瓶壁上凝结着细密冰凉的水珠。那道靠窗的、曾被我目光无数次温柔锚定的座位,重新变得空旷而冰冷。

他沉默地退回到人群最边缘的阴影地带,像一道被强行抹去的刻痕。走廊里迎面相遇,他的目光会像受惊的鸟雀般倏然低垂,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冷的决绝,擦肩而过时卷起的微小气流,都带着凛冽的寒意。课堂上,他永远低着头,视线凝固在摊开的书本上,仿佛那密密麻麻的铅字是他隔绝整个世界的唯一屏障。偶尔迫不得已的目光相接,那双曾映着夕阳暖意的深潭,此刻只剩下彻底的、冻彻骨髓的沉寂和疏离。

每一次刻意的闪避,每一次视而不见的擦肩,都像一把无形的冰锥,狠狠凿在我心口最柔软的地方。那个印着最初唇痕的空水瓶,被我藏在书包最深的角落,瓶身似乎也沾染了主人此刻的冰冷。我攥着它,指尖用力到发白,瓶口那个干涸的印记硌着掌心,像一道永不愈合的、无声的伤口。

巨大的委屈和一种被彻底遗弃的钝痛,日夜啃噬着我。那个在蝉鸣喧嚣中递来水瓶的少年,那个在夕阳里沉默点头的少年,那个用沉静目光无声肯定我的少年……被他自己亲手封存在一个冰冷坚硬的壳里,连同我所有小心翼翼的靠近和笨拙的心动,一起埋葬。我试图在演算纸上发泄,笔尖却一次次划破纸张,留下凌乱破碎的痕迹,如同我此刻的心境。

“陈念!” 课间,程阳带着一身热腾腾的汗气,像一阵风卷到我课桌前,眉头紧锁,“那小子又把你当空气了?” 他的声音压着火,眼神锐利地扫过靠窗那个沉默的背影。

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干涩刺痛,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疲惫地垂下眼帘,摇了摇头。那份深切的无力感,沉重得让人窒息。

程阳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下颌线绷得像拉紧的弓弦。他猛地一拳砸在我旁边的桌面上,“砰”的一声闷响,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死死盯着林予的方向,那眼神像淬了火的刀锋,燃烧着被压抑许久的愤怒和一种被彻底点燃的保护欲。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浑身散发着危险的低气压。

酝酿已久的暴风雨,在一个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傍晚轰然降临。

我抱着沉重的作业本穿过器械区旁那条僻静的小路,暮色四合,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体。就在那片高大的单杠投下的、浓重扭曲的阴影里,我看到了他们。

程阳像一堵燃烧的墙,死死堵在林予面前。他的拳头紧握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手臂上的肌肉虬结贲张。夕阳最后一点惨淡的余晖落在他脸上,映出额角暴突的青筋和眼底那团几乎要喷薄而出的、赤红的怒火。他像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炽热的岩浆在坚硬的岩壳下奔涌咆哮。

林予背对着我,清瘦的身影在程阳的压迫下显得更加单薄。他微微低着头,侧脸的线条在阴影里绷得死紧,像一尊拒绝融化的冰雕。他没有试图争辩,没有反抗,甚至连肩膀都没有耸动一下。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用力到泛白,透露出一种深入骨髓的隐忍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沉寂。他把自己缩进了一个更坚硬、更冰冷的壳里,任由程阳的怒火像滚烫的岩浆般泼洒在他身上。

“林予!你他妈就是个懦夫!” 程阳的怒吼像惊雷般炸开,震得空气都在颤抖,“你以为躲起来装哑巴就行了?!你知不知道她因为你……” 后面的话被他死死咬住,但那指向性,如同淬毒的箭矢,狠狠射向那个沉默的背影。

我看到林予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那细微的晃动,像冰面被重物撞击后瞬间蔓延开的裂痕,清晰地传递出一种难以承受的痛楚。但他依旧没有回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把背脊挺得更直,像一根即将被压断却依旧不肯弯曲的芦苇。

程阳被这彻底的、冰冷的沉默彻底激怒了。压抑许久的怒火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猛地挥拳!

“程阳!不要!” 我的尖叫声撕裂了暮色。

但太迟了。

沉闷的撞击声。

不是拳头砸在皮肉上的钝响,而是更沉闷的、仿佛击打在沙袋上的声音。

程阳的拳头,狠狠砸在了林予旁边的铁质单杠立柱上!坚硬的金属发出沉闷痛苦的呻吟,立柱剧烈地晃动起来,发出嗡嗡的震颤。程阳的指关节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顺着冰冷的金属立柱蜿蜒流下,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刺目。

林予猛地转过身!

不是被拳头击中,而是被程阳这自毁般的举动惊动。他终于抬起了头,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但那深潭般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翻涌起剧烈的波澜——震惊、不解,还有一种深切的、无法言说的痛苦,像投入冰湖的巨石激起的浑浊水浪。他的目光死死锁在程阳那只鲜血淋漓的手上,嘴唇抿得死紧,下颌线绷得几乎要碎裂。

程阳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那只流血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鲜血一滴一滴砸在干燥的沙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绝望。他死死瞪着林予,眼神里燃烧的怒火被一种更深沉、更痛楚的东西取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林予……你他妈……到底在怕什么?!”

巨大的震颤沿着冰冷的单杠立柱蔓延,也沿着我的脊椎骨一路向上,震得我头皮发麻。手里的作业本哗啦一声散落一地,在沙地上摊开凌乱的白。我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抽走所有力气的泥塑,只能眼睁睁看着暮色中那两个少年对峙的身影——一个沉默如冰,一个燃烧如焰,中间隔着淋漓的鲜血和无法跨越的深渊。

程阳没有再动手,也没有再怒吼。他只是用那只流血的手,狠狠抹了一把脸,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然后,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林予,也不再看我,像一头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困兽,拖着沉重的步伐,踉跄地、决绝地冲进了越来越浓的暮色深处,很快消失不见。

器械区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晚风吹过,带着铁锈和淡淡的血腥味。林予依旧站在原地,背对着我,维持着刚才那个僵硬的姿势,像一尊被遗弃在废墟里的石像。只有他垂在身侧的手,那用力到泛白的指节,在昏暗中微微颤抖着。

我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带着铁锈和血腥味涌入肺腑,呛得人想咳嗽。我弯下腰,手指颤抖着,试图去捡拾散落一地的作业本。纸张被风吹得翻动,发出哗啦的轻响,在这片死寂里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沾着些许沙粒的手,伸了过来,沉默地帮我按住了一张被风掀起的纸页。

是林予。

他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动作机械而僵硬地,一张一张,帮我捡拾着散落的本子。他的指尖冰凉,擦过我的手背时,带着细微的战栗。暮色勾勒着他低垂的侧脸,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深重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只有那紧绷的下颌线,泄露着内心汹涌的暗潮。

本子很快被整理好,叠成一摞。他极其缓慢地直起身,将那摞作业本递还给我。动作依旧带着疏离的僵硬,仿佛在完成一个必须的、却毫无意义的程序。

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纸张边缘,也触碰到他递本子时微微颤抖的指尖。那瞬间的冰凉触感,像电流般窜过我的手臂。

就在我接过本子的刹那,他极其迅速地、几乎是仓促地收回了手。然后,像躲避瘟疫般,猛地转过身,脚步有些踉跄地,也朝着程阳消失的方向,快步逃离了这片弥漫着血腥和绝望气息的器械区。

沉重的暮色彻底吞没了他的背影。

我抱着那摞冰冷的作业本,独自站在空旷的器械区。晚风吹过单杠,发出呜呜的低咽。程阳滴落在沙地上的那几点暗红血迹,在昏暗中像几枚无声的、灼热的烙印。

不知过了多久,另一道身影去而复返,带着浓重的喘息和夜风的微凉,沉默地站到了我身边。

是程阳。

他回来了。脸上那道刺目的血痕已经干涸发暗,像一道丑陋的伤疤。那只受伤的手随意地裹着一条从校服上撕下来的、沾满灰尘和血污的布条,布条边缘渗出的暗红色已经凝固。他没有看器械区深处林予消失的方向,也没有看我手中那摞作业本。他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定,笔直地落在我脸上。

月光很淡,勉强勾勒出他英挺却写满疲惫的轮廓。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接过了我怀里沉重的作业本。

然后,他微微侧过身,用那只裹着染血布条的手,极其轻缓地、笨拙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动作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梦境。

“走吧。”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像被砂砾磨过,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沉甸甸的暖意,“我在这里。”

夜风卷起沙尘,扑打在裸露的皮肤上。头顶的香樟树冠在风中摇晃,发出巨大的、连绵不绝的哗哗声浪,如同深沉的海潮。那喧嚣淹没了蝉鸣,也淹没了远处城市模糊的噪音。在这片巨大的、属于夜风的声浪里,我侧过头,看向程阳。

月光落在他沾着灰尘和血污的侧脸上,映出他紧抿的唇角和眼底那份毫不退缩的、近乎悲壮的守护。他没有看我,只是沉默地抱着那摞作业本,挺直了脊背,像一道沉默而坚固的堤坝,将我护在他伤痕累累却依旧坚实的阴影里。

我攥紧了空空的手心,书包里那个冰冷的唇痕水瓶轻轻晃动了一下。喉咙深处涌上浓烈的、带着铁锈和青柠籽被咬破后的苦涩气息,呛得人眼眶发酸。我迈开脚步,跟在他身旁。

夜风呼啸,树叶如涛。这喧嚣不再是冰冷的锯子,而成了此刻唯一真实的背景音。它掩盖了哭泣,掩盖了质问,也掩盖了深渊边缘那个少年沉默远去时,脚步里那份沉重到令人心碎的、孤注一掷的决绝。他在等。等一个或许永远无法企及的未来。

而此刻,走在我身边的这个伤痕累累的少年,用他染血的布条和沉默的脊梁,在我被撕裂的世界边缘,投下了一道笨拙却无比坚实的、名为“我在”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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