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的U-17训练营,大部分人还在梦乡,主球场那边已经隐约传来哨子声,跟公鸡打鸣似的,准时得让人烦躁。我缩了缩脖子,把外套领子拉高了点,踩着露水往后山走。
这里才是我的地盘——一个废弃的旧球场。铁丝网锈得厉害,好些地方都鼓着棕红色的铁锈疙瘩,伸手一碰就能蹭一手脏。地上东一个西一个的旧网球,硬邦邦的,上面都长青苔了。空气里一股子铁锈味混着潮湿的泥土味,闻起来倒是比主球场那边的汗水味儿舒服。
我掏出包里的球拍,白色的,最便宜的那种训练拍。指尖擦过拍面,熟悉的触感让我心里安定不少。把球往天上一抛,挥拍。
砰。
球正好落在甜点区,弹回去,又被我稳稳接住。再来。
砰、砰、砰。
声音在空旷的球场里荡开,挺好听的。我就这么一个人对着空气颠球,一千次,从幼儿园大班被爷爷拎着开始练,这破习惯就改不了了。
"摸鱼100天计划,Day 1,启动。"我在心里默数,眼睛瞟着铁丝网外面。昨天领队宣布名单的时候,我名字排在最后一个,替补中的替补,用真田副部长的话说,就是"随时可以被替换的存在"。
嘿,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我天生不是打球的料,爹妈给的身体条件摆在这儿,没力量没速度,跟那些跟超人似的正选生比,差远了。再说我也没那个争强好胜的心,打打球放松还行,真要跟人拼个你死我活,算了吧。
"网球的基础就像建房子的地基..."脑子里又冒出爷爷的话,老头戴着老花镜,拿铅笔在本子上划拉着各种奇怪的线条,"墨墨啊,什么时候你能让球在拍面上跳一百下不掉,爷爷就教你绝招。"
我后来当然做到了,可老头却走了。
手里的球还在规律地弹跳,就像粘在拍面上一样。周围静悄悄的,只有主球场那边偶尔传来几句口号声,显得那边特别热闹。我喜欢这儿的安静,不用跟人说话,不用听教练吼,更不用看那些天才少年们发光发热。
就在我颠到八百多次,开始走神琢磨早饭吃什么的时候,一阵脚步声夹着叫骂声从山坡那边冲过来。
"可恶!可恶!那个鬼大叔!"
声音又冲又急,一听就知道是切原赤也。我赶紧蹲下身,把自己藏在铁丝网后面。这小子可是个麻烦人物,打起球来跟拼命似的,输了就跟炸毛的猫一样,逮谁呲谁。
哐当!
网球拍砸地上的声音,听得我牙酸。接着就是乒乒乓乓一阵响,估计是在拿球撒气。
"基础太差?动作浮躁?我看他才是老古板!"切原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不服气,"等着瞧!我会让你们都大吃一惊的!"
说着他大概是开始练颠球了,可没几下就掉一次。啪嗒,捡起来。啪,又掉了。
我偷偷从铁丝网缝里看过去。小金毛站在球场中央,气呼呼地甩着球拍,额头上都是汗。他颠球的样子...怎么说呢,跟用筷子夹豆子似的,看着就费劲。
重心太高了,脚跟都快离地了,能站稳才怪。手腕又攥得太紧,跟要把球拍捏碎似的,球一碰就飞。还有脚步,乱晃,完全没章法。
这些毛病爷爷以前都给我纠正过八百遍了。
我看得入神,手里的球忘了接,"咚"一声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到了球场中间,正好停在切原脚边。
糟了!
切原猛地抬头,眼神跟要吃人似的:"谁在那里?!"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往铁丝网后面缩了缩,祈祷他没看见。
"出来!别躲躲藏藏的!"切原冲着我这边走过来,金色的头发在晨光里特别扎眼。
完了,躲不掉了。我慢慢站起来,尴尬地笑了笑:"嗨...早上好啊。"
切原皱着眉看我,眼神里全是"你谁啊"的嫌弃:"啊?是你?那个...替补名单最后那个?"
他连我名字都记不住,挺好,正好符合我透明人的定位。我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就是我。我路过,随便看看,你们继续,继续。"
说着我就想溜,可脚还没抬起来,切原突然"喂"了一声,眼睛盯着我的球拍。我低头一看,刚才掉地上那个球不知什么时候被我捡起来了,正稳稳地停在拍面上。
完蛋玩意儿!显摆什么呢!我赶紧把球抓在手里。
切原的表情突然变了,刚才还怒气冲冲的脸,现在跟见了鬼似的:"你...你刚才怎么做到的?球怎么能不动?"
"啊?这个啊..."我脑子飞快转圈,想找个借口,"可能是...风?对,风停了,它就暂时呆住了。"
这借口烂得连我自己都不信。
切原显然也不信,他往前逼近一步,个子比我高小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刚才在看我训练?"
"没有没有!"我赶紧摆手,"我什么都没看见!你练得特别好,姿势标准,力量十足,一看就是未来的网球之星!"
拍个彩虹屁应该能走吧?
结果切原眼睛更亮了:"那你说!我刚才哪里做得不好?为什么总是掉球?"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送命题吗?说他好吧,他自己显然知道有问题;说他不好吧,这脾气不得当场炸毛?
"我...我不太懂..."我往后退了一步,脚后跟碰到铁丝网,退无可退,"我水平不行,可能理解不了你的高级技巧..."
切原突然一把抓住我手腕,劲儿大得要命:"少废话!你肯定看出来了!不然躲什么?快说!"
他抓得我手腕生疼,我皱起眉:"你放手啊,弄疼我了。"
"你先说!"这家伙跟倔驴似的。
我算是看出来了,今天不说点什么是走不了了。社交恐惧症患者遇到这种情况,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本能反应了。
"你的重心..."我挣了挣手腕没挣开,只能顺着说下去,"太高了,像踩高跷似的,风一吹就倒。还有手腕,太僵了,跟钢筋似的,球怎么可能停得住?"
切原愣住了,抓着我手腕的手松了松:"重心?"
"嗯,"我点点头,然后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赶紧补充,"不过这只是我瞎说的,你别当真。"
"怎么调整?"切原却穷追不舍,眼睛里闪着我从没见过的光,像找到了骨头的小狗。
"我真不知道..."
"示范一下!"他不由分说把我往球场中间拉,"就像刚才那样,让球停在拍面上!"
我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这家伙力氣也太大了吧!
没办法,只能应付一下了。我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站定,把球抛起来,用球拍接住。
"就这样?"切原皱眉,"谁不会啊?"
"不是这样站着不动,"我叹了口气,真是麻烦,"你得动起来。"
说着我下意识地抬起右脚,脚尖点地,快速地小幅度颤动。同时身体微微前倾,膝盖弯曲,重心压低。手里的球拍随着脚步的节奏轻轻晃动,拍面上的球却像生了根似的,稳稳当当。
这是爷爷教我的第一个基本功,单脚小碎步调整重心。看起来简单,其实里面门道多着呢。
切原的眼睛瞪得溜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几秒,他才结结巴巴地说:"就...就这样?"
"嗯,就这样。"我停下动作,球终于从拍面上滚下来,被我接住,"很简单吧?所以说我只是基础比较好,没什么特别的。"
切原没说话,学着我的样子抬起脚,结果刚一动,整个人就晃了晃,差点摔倒。
"不对不对,"他自己嘟囔着,又试了一次,这次好多了,但动作还是很僵硬。
我看得着急,不知不觉就指点起来:"膝盖再弯一点,对,放松...哎不是让你跳迪斯科,幅度小一点...对,就是这样,找感觉..."
说着我随手把手里的球打了过去:"接这个试试。"
球速不快,很普通的一个击球。切原下意识抬手,用刚才那个姿势接球。
砰!
球居然稳稳地打回来了,虽然没什么力道,但确实接到了。
切原自己都惊呆了,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球拍,又看看我,眼睛越来越亮,跟灯泡似的。
突然,他"砰"地一声冲到我面前,90度鞠躬,声音大得能把屋顶掀翻:"师父!请你教我这个!"
我:"???"
周围的空气好像凝固了。我看着眼前这个金灿灿的脑袋,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四个大字:
完了。芭比Q了。
"你...你叫我什么?"我试探着问。
"师父!"切原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一脸崇拜,"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师父了!请你务必把刚才那个步法教给我!不,把你的所有技巧都教给我!"
"别别别!"我吓得连连后退,差点被地上的旧球绊倒,"你搞错了!我不是什么师父!那就是个很普通的基础动作,你们教练肯定教过!"
"没有!从来没人教过我这个!"切原固执地摇头,"我刚才试了,用这个姿势接球特别稳!师父你太厉害了!"
"我不厉害!"我都快哭了,"我真的只是个替补中的替补,马上就要出局的那种!你看清楚啊,我这种水平怎么可能当你师父?"
"那你为什么这么厉害?"切原追问,步步紧逼。
"我..."我总不能说我从小被前国手助理教练盯着练基础,练了十几年吧?"我...我就是...运气好?"
这理由还不如刚才的风呢。
切原显然也不信,他一把抓住我胳膊,劲儿比刚才还大:"师父你就别谦虚了!以后每天早上我都来找你训练!你想教什么就教什么!我绝对听话!"
听话才怪!我心里呐喊,但嘴巴不听使唤,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社交恐惧症全面爆发,手脚发软,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时,我的眼角余光瞥见铁丝网外面站着个人。
挺拔的身影,黑色的制服外套,手里拿着竹刀...是真田副部长!
他什么时候来的?!他不会听到"师父"那俩字了吧?!
我僵硬地转过头,对上真田副部长锐利的目光。那眼神跟刀子似的,从额头扫到脚尖,看得我心里直发毛。特别是听到切原喊"师父"的时候,他的眉头明显皱了一下。
我的天,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在U-17训练营,一个替补敢收正选当徒弟?这不是找死吗?
真田没说话,就那么站在那里看了几秒钟,然后转身走了。虽然他没说什么,但那眼神,那气场,让我背后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完了,这下彻底引起高层注意了。我的摸鱼计划,我平静的100天,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吗?
"师父?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切原毫无察觉,还在旁边兴奋地叽叽喳喳,"对了师父,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得存个备注。"
我看着他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戳着,心里一片灰暗。蹲下身,在地上画圈圈。
"我叫林墨..."声音有气无力的。
"林墨...好!以后我就叫你林墨师父!"切原高高兴兴地输入名字,然后开始打字,"我要告诉大家我找到一个超厉害的师父了!"
"别!"我猛地抬头,想阻止他,"千万别告诉别人!"
"为什么?"切原一脸不解。
"因为...因为..."我急中生智,"秘密训练效果更好!对!就是这样!你想不想快点超过其他人?那就得偷偷摸摸地练!"
切原眼睛一亮:"对哦!师父说得对!那我们就秘密训练!不告诉任何人!"
呼...总算暂时保住了。
送走了还沉浸在"秘密训练"兴奋中的切原,我瘫坐在地上,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看着夕阳把铁丝网的影子拉得老长,心里一阵悲凉。
第一天就这么刺激,剩下的99天可怎么过啊...
一阵风吹过,带起地上的灰尘。我上衣口袋里露出个小角,是爷爷留给我的那个笔记本,泛黄的纸页随着风轻轻晃动。
其中一页被风吹得掀开,露出上面用铅笔手绘的战术图解,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当对手习惯直线时,对角线的变化将创造无限可能。"
我拿起笔记本,轻轻叹了口气:"爷爷啊...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可我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摸个鱼啊..."
把笔记本塞回口袋,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准备回宿舍。明天还要早起,不知道那个麻烦的徒弟会几点来找我。
走到铁丝网门口,我无意间抬头,看见对面山坡的树林里,闪过一抹银灰色的头发。
有人?
我眯起眼睛仔细看。树林很密,但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影靠在树上,手里好像转着什么东西,阳光照在上面,一闪一闪的。
那人感觉到我的目光,不但没躲,反而还抬起手,冲我这边挥了挥。嘴角似乎还带着笑,有点玩味,又有点...不怀好意?
是仁王雅治。
立海大那个擅长模仿的家伙,据说脑子好使得很。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看到多久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算了,想那么多干嘛。反正摸鱼计划已经破产了,现在只想躺平。
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宿舍走,背后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单的一个。
我有种预感,在这个U-17训练营,我的灾难日,可能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