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下的保安像一具被抽掉骨头的皮囊,瘫在冰冷的混凝土地面上,头颅下方蜿蜒开暗红的血泊,在昏黄灯光下反射着粘稠的光。空气里那丝若有似无的硝烟味,混合着仓库原有的铁锈和尘土气息,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苏晓和陆骁紧绷的神经。
黑暗深处,死寂无声。那几个鬼魅般的人影仿佛融化在了堆积如山的货架阴影里,但无形的杀机却如同实质的蛛网,紧紧缠绕着仓库的每一个角落。
陆骁悬在血色玉簪上方的手指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终于猛地落下,一把将那半截断裂的簪子死死攥在掌心!温润又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刺痛。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深入玉髓的血沁纹路,脸上的肌肉扭曲着,暴怒、痛苦、还有一种近乎崩溃的难以置信。
“妈的……”他喉咙里滚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像是受伤野兽的呜咽,攥着玉簪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仿佛要将那坚硬的玉石捏碎。
苏晓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脏狂跳。陆骁的反应太过异常,这支玉簪对他而言,绝不仅仅是值钱的古董!她脑中飞速闪过爷爷临终前浑浊眼睛里刻骨的恨意,那反复念叨的“陆家……三号码头……血债……”。难道……
“不想死就别动!”陆骁猛地抬起头,那双被痛苦和暴怒充斥的眼睛此刻却异常锐利,如同淬火的刀锋,狠狠剐了苏晓一眼,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不再看那玉簪,庞大的身躯爆发出与受伤左臂不相符的敏捷,一个翻滚便躲到了旁边一个倾倒的金属货架后面,同时右手闪电般从后腰拔出了一把漆黑、线条冷硬的军用匕首!锋刃在昏暗光线下闪过一道幽冷的寒芒。
几乎就在他躲入掩体的同时!
“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撕裂了仓库的死寂!
苏晓瞳孔骤缩!她甚至没看清弹道,只听见“叮”的一声脆响,就在她刚才背靠的墙壁上方不足半尺的位置,一块剥落的水泥碎块应声炸开,粉尘簌簌落下!一个清晰的、冒着淡淡青烟的弹孔赫然出现在斑驳的墙面上!
消音狙击枪!
死亡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苏晓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她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驱动她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向前扑出,连滚带爬地扑向离她最近的一堆用防水布盖着的木箱后面!
“噗噗噗!”
又是几发子弹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咬在她翻滚过的地面上,溅起细碎的水泥渣!弹着点精准而致命,显然对方不止一人,而且训练有素!
“操!”货架后的陆骁低骂一声,手中的匕首猛地挥出,将一个滚到他脚边的空油桶狠狠踢向子弹射来的方向!
油桶翻滚着撞向黑暗中的一堆货架,发出巨大的噪音,暂时吸引了火力,几发子弹“噗噗”地打在油桶上,火星四溅!
“不想被打成筛子就他妈过来!”陆骁趁着这短暂的间隙,对着苏晓藏身的木箱方向低吼,声音里充满了暴躁和不耐烦,但更多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厉。
苏晓没有丝毫犹豫!留在这里就是活靶子!她猛地从木箱后窜出,几乎是贴着地面,手脚并用地朝着陆骁藏身的金属货架扑去!子弹如同跗骨之蛆,紧追着她的身影,在她身后溅起点点火花!
“噗!”
一声闷响!苏晓只觉得右肩胛骨位置猛地一麻,紧接着是火烧火燎的剧痛!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前扑的动作一个踉跄,重重摔在陆骁藏身的货架旁!她闷哼一声,低头一看,右肩后方的衣服破了个洞,布料迅速被洇湿,是血!子弹擦着她的肩胛骨飞了过去,带走了一块皮肉!
“废物!”陆骁瞥见她肩上的血迹,骂了一句,但动作却极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粗暴地将她拖到货架更内侧的安全位置。他庞大的身躯像一堵墙挡在她前面,握着匕首的手稳如磐石,警惕地盯着子弹射来的黑暗方向。
苏晓靠着冰冷的金属货架,剧烈的喘息牵动着肩上的伤口,疼得她倒抽冷气。冷汗混着灰尘粘在脸上,狼狈不堪。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痛呼出声。帆布包在刚才的扑滚中歪在一边,黄铜放大镜的吊坠撞在货架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黑暗中的袭击者似乎被陆骁踢出的油桶和精准的匕首投掷震慑了一下,火力出现了短暂的停顿。死寂再次笼罩,只有苏晓压抑的喘息声和陆骁粗重的呼吸在货架后交织。
陆骁低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再次看向自己紧握的左拳——那半截血沁玉簪依旧被他死死攥着,温润的玉身几乎要被他掌心的汗水和血迹浸透。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痛苦和暴戾如同两股岩浆在他眼底疯狂冲撞。
“这簪子……”苏晓忍着痛,声音因为喘息而断断续续,猫一样的眼睛紧盯着陆骁紧握的拳头,“是…血沁…入髓…至少…在尸血里…浸了三年以上……”
“闭嘴!”陆骁猛地低吼,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兽,赤红的眼睛狠狠瞪向苏晓,那眼神里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再敢多嘴一句,老子先弄死你!”
苏晓被他那骇人的目光逼得呼吸一窒,但肩上的剧痛和濒死的恐惧反而激起了她骨子里的倔强。她毫不退缩地迎上陆骁的目光,声音因为疼痛而发颤,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你认识它…对不对?它是…你母亲的?”
“轰——!”
陆骁的脑子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苏晓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精准无比地烫在了他心底最鲜血淋漓、从未愈合的伤口上!他母亲!那个温柔却早早凋零的女人!这支簪子……这支染着她血、浸着她命的簪子!
三年前,母亲失踪前夜,就是戴着这支祖传的凤头血玉簪!他曾无数次在梦里见到母亲温柔的笑脸,发髻上簪着这支温润的红玉簪。然后,梦的尽头,是父亲冰冷而烦躁地告诉他:“你妈受不了家里的规矩,跟人跑了!”再然后,就是海边礁石上找到的、她破碎的衣物和……这支断裂的、染着暗红血迹的玉簪!
“跟人跑了”?放屁!这深入玉髓的血沁!这簪子分明是在浓稠的尸血里浸泡了不知多久!它断裂的茬口,是被人生生砸断的!母亲……母亲是被人害死的!而父亲……父亲在掩盖真相!
巨大的痛苦和滔天的恨意瞬间冲垮了陆骁仅存的理智!他赤红的双眼几乎要滴出血来,握着匕首的右手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嗬嗬”的、压抑到极致的咆哮,目光死死钉在苏晓脸上,仿佛要将她连同这个残酷的真相一起撕碎!
苏晓被他此刻的状态吓得心脏骤停!她意识到自己触碰到了绝对禁忌的领域!陆骁的愤怒和痛苦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而自己就在火山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陆骁濒临失控的边缘!
“哐当!哗啦——!”
仓库深处,靠近之前保安倒下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金属撞击和倒塌声!仿佛有人撞翻了一大片货架!
紧接着,一个刻意压低、带着急促喘息和惊恐的年轻男声在黑暗中响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过仓库的寂静,传到了苏晓和陆骁藏身的货架后:
“头儿!东西…东西不在那个保安身上!情报有误!我们被耍了!那瓶子…那粉彩瓶是假的!是个他妈的赝品!”
假…假的?
粉彩瓶是假的?!
这突如其来的喊话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陆骁即将爆发的狂怒!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一凝,难以置信地看向声音来源的黑暗深处。
苏晓也愣住了。粉彩瓶…赝品?她脑中瞬间闪过在拍卖行仓库角落里,那个被她用黄铜放大镜匆匆一瞥的“乾隆粉彩镂空转心瓶”。当时光线昏暗,瓶身蒙尘,但瓶底那道极其细微、近乎完美的“冲线”修复痕迹,还有釉面在放大镜下呈现出的、新烧制瓷器特有的“火气”……当时她只是觉得有些异样,生死关头根本无暇细想!难道……难道那真的是个足以乱真的高仿赝品?!
“放屁!”另一个更加阴沉、带着浓重怒气的男声响起,显然是领头的,“怎么可能假?‘鼹鼠’的情报从来没出过错!搜!给我把那保安的尸体再翻一遍!还有那两个小崽子!他们肯定知道东西在哪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货架倒塌的声音、翻找的嘈杂声再次响起,伴随着压抑的催促和咒骂。
苏晓和陆骁对视一眼。黑暗中袭击者的目标,果然是那件评估任务要求的粉彩瓶!他们也被情报误导了!更重要的是,对方显然也发现了她和陆骁的存在,那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充满了赤裸裸的杀意!
陆骁眼中的狂怒被冰冷的杀机和一丝残酷的冷静取代。他低头,再次看了一眼手中那半截染血的血沁玉簪,又抬头看了看苏晓肩上渗血的伤口,最后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周围的环境——堆积的货架、废弃的叉车、散落的巨大木箱……
“想活命吗?”陆骁的声音压得极低,嘶哑冰冷,再没有了之前的狂暴,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野兽般的凶残和算计。他不再看苏晓,而是将目光死死锁定在声音传来的黑暗方向,握着匕首的手稳如磐石,身体微微弓起,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苏晓捂着剧痛的肩膀,靠在他背后的金属货架上,急促地喘息着。猫一样的瞳孔里,恐惧被一种置之死地的狠厉取代。她看了一眼陆骁绷紧的、充满爆发力的背影,又低头看向自己沾满灰尘和血迹的帆布包。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为了姐姐,也为了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用没受伤的左手,颤抖着伸进了帆布包深处。指尖没有去碰那枚冰冷的U盘,而是紧紧抓住了那个陪伴她多年的黄铜放大镜。
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带着爷爷粗糙手掌的温度,让她狂跳的心奇迹般地沉静下来。
她抬起头,迎向陆骁紧绷的背影,声音同样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