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泥地面粗糙地摩擦着裸露的皮肤,灰尘呛入喉咙,带着铁锈和血腥的混合气味。苏晓蜷缩在倾倒的金属货架与冰冷墙壁形成的狭窄夹角里,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牵扯着右肩胛骨火烧火燎的剧痛。子弹擦过的伤口像被烙铁烫过,温热的血浸透了肩后单薄的衣料,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尖锐的抽痛。
货架外,陆骁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致命凶兽,肌肉紧绷,蓄势待发。他仅靠一只手和一只脚,硬生生将那个沉重的金属工具箱推到了通道边缘,巧妙地卡在一个废弃叉车轮胎的凹陷处。工具箱的盖子虚掩着,里面几件沉重的扳手和套筒半露出来,在昏黄的光线下闪着冰冷的幽光。
“三……二……”陆骁嘶哑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砂纸摩擦。
苏晓屏住呼吸,左手死死攥着黄铜放大镜,冰冷的金属触感是此刻唯一的镇定剂。她透过货架缝隙,死死盯着通道另一头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那里,刚才还传来翻找尸体的窸窣声和低沉的咒骂。
“……一!”
陆骁的倒数落下的瞬间,他那只支撑着身体的脚猛地发力蹬在叉车轮胎上!同时,受伤的左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狠狠将那个沉重的金属工具箱向前推去!
“哐当——轰隆——!!!”
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如同平地惊雷,在空旷死寂的仓库里轰然炸响!沉重的工具箱翻滚着砸向通道对面堆积的废弃油桶,引发一连串多米诺骨牌般的倒塌!油桶相互撞击、滚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金属摩擦的火星四溅,瞬间打破了仓库令人窒息的死寂!
“操!那边!”
“有动静!快!”
黑暗深处立刻传来惊怒的吼叫和急促的脚步声!袭击者的注意力瞬间被这巨大的噪音吸引过去!
就是现在!
陆骁如同猎豹般从掩体后猛地窜出,目标却不是通道深处,而是旁边一条堆满巨大木箱的狭窄缝隙!他动作迅捷得不可思议,庞大的身躯展现出惊人的柔韧,瞬间消失在木箱堆叠的阴影里。
苏晓强忍着剧痛,几乎在陆骁行动的同时,也手脚并用地从货架后爬出,紧跟着扑向那条缝隙!肩膀的伤让她动作有些踉跄,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两人刚挤进木箱缝隙的阴影深处,通道另一头就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噗噗噗噗——!”
子弹如同疾风骤雨般倾泻在刚才他们藏身的金属货架和倾倒的叉车轮胎上,溅起密集的火星和水泥碎屑!如果慢上半秒,此刻他们已经被打成了筛子!
苏晓背靠着冰冷的木箱,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剧烈的喘息牵动着伤口,疼得她眼前发黑。陆骁紧贴在她身边,黑暗中只能听到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带着浓烈的血腥味——他强行用力,左臂的伤口显然也崩裂了。
“妈的,没人!”
“跑了!肯定在那边!”
短暂的射击后,袭击者的怒骂声传来,脚步声迅速朝着通道深处、噪音源的方向追去。
危机暂时解除,但狭窄的木箱缝隙里,气氛却更加紧绷,如同压缩到极限的弹簧。两人紧挨着,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的热量、血腥味和浓烈的敌意。刚才迫不得已的短暂合作如同脆弱的薄冰,在脱离致命威胁的瞬间,下方汹涌的暗流再次翻滚上来。
苏晓能感觉到身边陆骁身体散发出的、如同熔岩般滚烫的怒意和痛苦。那半截血沁玉簪,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掌心,也烫在他心底最鲜血淋漓的伤口上。
“说!”陆骁猛地转头,黑暗中,那双赤红的眼睛如同两点燃烧的鬼火,死死钉在苏晓惨白的脸上。他受伤的左臂垂着,但握着匕首的右手却如同铁钳,猛地抵在了苏晓脆弱的脖颈上!冰冷的刀锋紧贴着跳动的血管,只要轻轻一划,就能终结一切。“你他妈怎么知道……那是我妈的簪子?!”他的声音嘶哑、狂暴,带着一种被揭开伤疤、濒临崩溃的疯狂。
刀锋的寒意瞬间渗入骨髓,死亡的阴影再次扼住了苏晓的咽喉!她甚至能感觉到刀锋下自己颈动脉的剧烈搏动。肩上的剧痛在死亡的威胁下似乎都变得遥远。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猫一样的瞳孔在黑暗中努力聚焦,迎向陆骁那双燃烧着痛苦和杀意的眼睛。不能硬抗!他现在就是一头被彻底激怒、随时会撕碎猎物的受伤野兽!
“血沁……入髓……”苏晓的声音因为刀锋的压迫而有些变调,带着嘶哑的喘息,但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冰冷,像手术刀般精准,“这种程度的血沁……只有……只有深埋尸身……超过三年……才会形成……玉质里的‘血丝’……是血红蛋白……长期渗透……氧化变深……”她艰难地喘息了一下,刀锋又压紧了一分,冰凉的刺痛感传来。
“放你妈的屁!老子问你怎么知道是我妈的!”陆骁低吼,匕首的锋刃微微陷入皮肤,一丝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滑下。
“我爷爷!”苏晓猛地提高了声音,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猫眼里爆发出同样锐利的光,“苏文山!他死前……抱着……一张簪子的老照片……念叨了……整整三个月!”她死死盯着陆骁近在咫尺、因暴怒而扭曲的脸,“他念叨……‘陆家……三号码头……血债……血债血偿!’”
“轰——!”
陆骁的脑子仿佛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苏文山!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乱的记忆!三号码头!那个被父亲严令禁止靠近、传说闹鬼的废弃码头!爷爷……爷爷临终前也曾含糊地提起过……说陆家在那码头……造了孽……
“苏文山……是你……”陆骁抵着苏晓脖颈的匕首,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颤抖!他赤红的眼睛里翻涌着滔天巨浪——震惊、难以置信、痛苦,还有一丝被命运嘲弄的荒谬感!他苦苦追寻了三年、害死母亲的仇人线索,竟然以这种方式,系在了这个他恨不得掐死的、同样背负着血仇的平民女生身上?!
命运的丝线在这一刻,以一种残酷而讽刺的方式,将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死死缠绕在一起。
就在陆骁心神剧震、匕首微松的刹那!
“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破空声再次撕裂了仓库短暂的死寂!
这一次,目标不再是试探,而是致命的绝杀!子弹精准地射向木箱缝隙的阴影深处,角度刁钻,直指两人藏身的要害!
陆骁瞳孔骤缩!生死一线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猛地将苏晓往自己身后狠狠一拽!同时,庞大的身躯如同盾牌般向子弹射来的方向侧转!
“噗!”
一声沉闷的肉体撕裂声!
陆骁高大的身体猛地一震!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他右侧肩胛骨下方的位置,瞬间爆开一团血花!子弹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踉跄着向前扑倒,重重撞在冰冷的木箱上!
“呃……!”陆骁靠着木箱滑坐在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滚落。右肩胛下方的伤口鲜血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他黑色的T恤。他握着匕首的手无力地垂下,眼神因为剧痛而有些涣散,但深处依旧燃烧着不屈的凶光。
苏晓被他猛地拽到身后,避开了致命一击,却也被带得摔倒在地,牵扯到肩伤,痛得眼前发黑。她挣扎着抬头,看到陆骁肩后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和迅速蔓延的血迹,心脏猛地一沉!
“他在那儿!打中了!”黑暗中传来袭击者兴奋而残忍的低吼,脚步声迅速逼近!对方显然锁定了他们的位置!
完了!
苏晓的心沉入谷底。陆骁重伤,自己肩伤行动不便,被堵在这狭窄的死角,外面是训练有素、持有消音武器的杀手!真正的绝境!
就在这绝望的瞬间,苏晓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猛地钉在了陆骁滑坐时、从他紧攥的左手掌心掉落在旁边地上的那半截血沁玉簪!
昏暗的灯光下,断裂的簪体散发着温润的血色光泽。就在那凤头断口处,沾染着陆骁新鲜血液的地方,一丝极其微弱、近乎透明的……乳白色丝线状物质,正从断裂的玉质内部缓缓渗出,如同活物般,极其缓慢地……蠕动着?
苏晓的瞳孔骤然收缩!爷爷临终前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极致的恐惧,破碎的呓语在她脑中疯狂回荡:“……玉髓……尸……尸虫……活蛊……陆家……邪术……别碰……”
一个荒诞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这玉簪……不仅仅是陪葬品?!它里面……有东西?!
“砰砰砰!”
脚步声已近在咫尺!杀手的身影在木箱缝隙外的通道上投下长长的、充满杀机的阴影!黑洞洞的枪口即将探入!
苏晓的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猛地扑向地上那半截玉簪!不是去捡,而是用尽全力,用沾满灰尘和血迹的左手,狠狠拍向那断口处渗出的、诡异的乳白色丝线!
“啪!”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水泡破裂的脆响!
就在她的掌心拍中那乳白色丝线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微弱却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电流般猛地从掌心窜入!顺着她的手臂经络,直冲大脑!
“啊——!”
苏晓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尖叫,眼前瞬间被一片诡异的、旋转的血红色光芒淹没!无数破碎而扭曲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入她的脑海——冰冷黑暗的海水……嶙峋的礁石……女人绝望的挣扎和无声的呐喊……断裂的血色玉簪……还有一张模糊却充满贪婪狞笑的男性侧脸!那张脸……和陆骁……竟有几分相似?!
这诡异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仅仅持续了一瞬!红光褪去,苏晓如同虚脱般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全身,左手掌心残留着刺骨的冰冷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粘腻感。而那半截玉簪断口处,那丝诡异的乳白色物质……消失了。
“在里面!干掉他们!”杀手冷酷的声音和拉动枪栓的“咔嚓”声清晰地在木箱缝隙外响起!黑洞洞的枪口已经探了进来!
苏晓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枪声并未响起。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极其突兀、由远及近的、尖锐刺耳的警笛声!红蓝两色的警灯光芒透过仓库高窗的缝隙,疯狂地旋转闪烁,瞬间将昏暗的仓库切割成光怪陆离的碎片!
“警察!”
“妈的!条子怎么来得这么快?!”
“撤!快撤!”
外面通道上传来袭击者惊怒交加的咒骂和慌乱的脚步声!枪口瞬间从缝隙外缩了回去,脚步声迅速朝着仓库深处、另一个出口的方向仓皇逃窜!
警笛声越来越近,刺破了夜空。
苏晓瘫在冰冷的地上,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浑身发软,连手指都抬不起来。她艰难地转过头,看向同样靠着木箱、脸色惨白、血流不止的陆骁。
陆骁也正看着她,赤红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狂暴杀意,只剩下一种极度的震惊、痛苦和……一丝茫然。他显然也看到了苏晓刚才拍向玉簪断口的诡异举动,以及她瞬间的异状。那玉簪……那渗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仓库大门方向传来沉重的撞击声和警察的呼喝:“里面的人!放下武器!举起手来!”
刺眼的手电筒光柱扫了进来。
陆骁的目光从苏晓身上移开,艰难地低下头,看向地上那半截依旧散发着温润血光的玉簪。他沾满血迹的大手颤抖着,想要去触碰,却又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厌恶?
苏晓挣扎着想坐起来,牵扯到肩伤,又是一阵剧痛。她看着陆骁复杂痛苦的眼神,想起脑海中那张模糊狞笑的侧脸,一个冰冷的名字如同毒蛇般爬上心头——陆振雄!陆骁的父亲!
仓库大门被撞开,荷枪实弹的警察冲了进来,强光手电刺得人睁不开眼。
混乱中,苏晓的目光越过警察的身影,落在了仓库入口处。那里,一个穿着星耀教导处制服的熟悉身影正站在一个警官身边,金丝眼镜反射着警灯的红蓝光芒,脸上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冰冷的严肃。
周鸿昌。
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穿透混乱的人群,牢牢地钉在了瘫坐在地、满身血污的苏晓身上。那眼神里没有关切,没有惊讶,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猎物般的……评估。
苏晓的心猛地一沉。周鸿昌……他怎么会和警察一起出现?是巧合?还是……
周鸿昌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从随身携带的硬壳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对着领头的警官说了几句什么。警官点点头,朝着苏晓的方向指了一下。
周鸿昌拿着那张纸,分开警察,一步一步,踏着仓库地面冰冷的尘埃和隐约的血迹,朝着苏晓和陆骁藏身的角落走来。他肥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镜片后的眼睛,冰冷得像两粒玻璃珠。
他走到苏晓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强光手电的光柱打在他手中的纸上,那上面印着星耀荆棘校徽,还有猩红加粗的标题。
周鸿昌的声音平板、冰冷,如同宣读判决书,在警笛的余音和仓库的混乱中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苏晓的心上:
“苏晓同学。”
“因违规参与高危任务,造成重大安全隐患,损毁公共财产,并导致同学严重受伤……”
“经教导处研究决定,并报校董会批准……”
“扣除基础学分——”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冰冷地扫过苏晓惨白的脸和肩上的血迹,也扫过旁边重伤的陆骁,最后落在手中那张纸上,吐出了那个冰冷的、足以将人打入地狱的数字:
**“一百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