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家的第二周,转学的所有证明全部办好,我拉着行李箱,扔掉了原本的电话卡,一个人去了遥远的E市。
离开了这个生活了18年的地方。
我在E市和人合租了一间房子,不大。
但室友人很好,180的阳光型帅哥,名字叫曲意,因为他我认识了很多朋友,大家关系很好,日子平淡。
但偶尔有时候,我会坐到与A市那所学校截然不同的天台上,脑子里不住地想起妈妈和韩英成。
分别的第3年,我收到了A市G大的录取通知书,曲意和我考上了同一所学校。
在他兴奋地向朋友炫耀的时候,我看着录取通知书想起了韩英成。
韩英成,现在怎么样了?
分别的第四年,我大二,读得摄影,平日里课程平淡,曲意学得金融,扬言以后要投资我的摄影事业。
“喂。”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回过神看向身边的双马尾少女问:“怎么了。”
她叫林若若,学生会的,能认识她是因为曲意同系的学长段章,他是学生会长,曲意经常带着我去帮他的忙,一来二去大家就熟悉了起来。
林若若是一个很活泼的小姑娘,第一次见面就和大家打成了一片,尤其和性格相仿的曲意聊得来。
“快看!快看!那个就是婷婷给我说的那个小学弟。”林若若一脸花痴,“真的很帅唉!”
我被她弄得想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可能天意如此,我看过去时,那人也看了过来,人群熙攘却谁的视线都没挡住。
视线交汇的时候,我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周围的声音如潮水般褪去,我眼里只剩他。
韩英成,是韩英成。
他和以前不一样了,原本秀气的长相变得凌厉英俊,但我就是可以一眼认出他。
我想上前,想问他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可刚一动,韩英成就收回了视线,转身向反方向走去。
涌动的人群挡住了他离去的背影。
“韩…”我想叫住他,可突然想起,我已经没有那个资格了。
当年的不告而别,早已让我和他成为了两个世界的人,他甚至可能已经忘了我。
“你认识吗?”林若若凑到我面前问。
我摇了摇头,冲她扯出一抹笑:“认错了,走吧,曲意他们在等我们。”
林若若拍了拍脑门,点头道:“对!快走快走!曲小子刚刚还发消息问我到哪了。”
我被她推搡着向接待处走去。
到了地方,曲意已经累趴在椅子上,看到我来,半死不活地抬了一下手。
林若若跳过去,一脚踢在他的椅子上,嚷嚷道:“快起来!这么多人在排队呢!”
曲意身子一歪,随意靠到身边戴着银丝半框眼镜的少年身上,挥手做驱赶状:“我又不是学生会的,要不是段哥叫我、我才不来。”
看着他们两个的“友好互动”,我不由地笑了起来,刚准备上前拉架,一个悦耳的男声便在我身后响起:“学长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活来了,我挂起标准示微笑转身刚准备开口,便看到了那双熟悉的漂亮眼睛。
少年已经长得比我还高了,黑色的眼睛由上至下看过来,却什么温度也没有。
我的话卡在喉咙里,看着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韩英成像是等不耐烦了,轻轻啧了一声:“你不是学生会的?”
我回过神,连忙去拉他的行李箱,又挂上了那副标准式微笑:“去寝室对吧,我带你去。”
韩英成点头,一言不发地跟在我身后。
我一边走一边分神去听韩英成缓慢跟在我身后的脚步声。
为什么不说话,他到底是……
“学长。”韩英成出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到了。”
我回神,尴尬地看着男寝室楼:“对不起,我走神了。”
韩英成从我手中接过行李箱,我带着他向他的年级所在的楼层走去,刚上电梯他突然开口问:“为什么走神?”
我按层数的手指一颤,连忙打哈哈:“因为以前的一些小事,很久以前的。”
韩英成又开始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问他还记得邻家的那个哥哥吗?不怎么现实。
于是我盯着电梯屏幕上跳跃的数字,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身边的韩英成。
我们俩个一直没再说话,直到把他送到寝室,我看了眼他坐着的床,问:“需要帮你铺床吗?”我看了看其它空着的床铺。
韩英成说:“不用,这个就是我的床,谢谢学长关心。”
“好。”我点了点头,应该是陈伯带人来整理的吧。
我又呆站了会,才想起来自己该走了,我笑了笑,朝他挥手:“……那,我先走了。”
可刚走到门口,一名偏凉的手就禁锢住我的手腕,将我拉了回去。
我下意识回头,韩英成站在我面前,我看不懂他的情绪。
韩英成看着我,突然笑了,他说:“原来哥把我忘了。”
我瞳孔一颤,下一刻韩英成放开了我的手、神情仿若厌恶:“却让我一个人记得。”
记得,记得什么?我被他的眼神刺到了,一瞬间突然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意思是,和我待在一起的那几年对于他来说,是让人厌恶的吗?
我的心脏一阵抽痛,想上前问他,可韩英成的下一句话却将我生生钉在了原地。
韩英成说:“既然哥一声不吭把我扔掉的,那要扔就扔得彻底一点,最好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韩英成,却发现自己压根看不懂他眼底的情绪。
他讨厌我,我知道了。
我几乎是逃似地从韩英成身边离开,再回过神我已经回到寝室里了,我深深吐了一口气,掌心一片湿热。
刚到E市的第二周,我和曲意坐在摊子里吃烤串,他约了其他朋友来,其中一个叫柏落的戴眼镜男生带着他小学的弟弟一起来了。
我喝了口啤酒、看着那个闷不作声坐在柏落身边的小朋友,莫名想起了韩英成。
“洛阳。”曲意勾住我的肩膀,笑容爽朗,“发什么呆呢,唉,对了,你老家哪的?”
我笑着喝了口酒,不再管脑海里的韩英成,回道:“我啊,A市的。”
“哟嗬,大城市来的?”曲意半真不假地拍了拍我的背,“有钱吗?”
“没有,绝交吧。”我说。
然后曲意捶了我一拳。
我笑了笑,举杯和他碰了一个,冰啤下肚,硬生生让我挤出了两滴眼泪。
之前发生的一切在此时终于让我回过味来,叫了十多年的妈不是亲妈,而自己的出身也是约定好的协定。
没人真心想要过我。
我当真觉得自己有些惨了,我又闷了口酒,整个人都有点微醺。
我看向柏落身边的小朋友,眯眼看了片刻,才开口问:“韩英成,你怎么变这么小了。”
交谈声停了下来,我没在意,继续看着“小韩英成”说:“不过小时候和长大后没什么区别,怎么逗都不说话。”
“你醉了。”曲意扶住我,说。
我醉了吗?或许吧,但我又清晰地知道发生的一切,我只是有点想念。
我被曲意架起来,转身离开时我又回头看了眼那个小朋友,莫名想要抱怨:“不爱说话的小鬼,我都要走了,多说一句话怎么了。”
我抱怨着,眼前却花起来,一眨眼泪便落了下来。
曲意被吓了一跳,慌忙掏纸给我擦眼泪,关切得问:“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
心中却在呐喊:韩英成,韩英成。
此时我突然发现这棵名为韩英成的树早早就深深扎根在我心上,离别以后,轻轻拨养都能让人鲜血淋漓,穿肠挂肚。
可我什么都没说,就放纵哭了那一场,然后,不再去动心脏上的他。
我深深吸了口气,再抬头就重新整理好了情绪,韩英成不会原谅我,所以我不会再去他面前打扰他。
“叮咚。”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我拿出来,只见曲意发了张全是人头的照片给我,我刚看完,他的消息就又发了过来。
“快来把我带走!再帮下去,朕就要驾崩了!”
“段哥不是人!”
我笑了起来,将手机揣回兜里,转身时目光触及我桌子上的那盆仙人掌,那是韩英成送给我的。
看着快枯死了。
我收回视线,转身走出门去。我喜欢坐在天台上等韩英成,他放学比我要晚,我又不喜欢在他们班教室门口等他,思来想去我和他达成了共识,每天放学在他教室对面的教学楼的天台等他。
共识达成的最重要原因是,这儿的夕阳真的很漂亮,金灿灿的,美得不似人间。
我仰头吹着风,刚闭上眼,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
我回头,只见样貌精致穿着校服少年站在我身后,目光静静地看着我。
我笑了,伸手去拉他的衣摆:“怎么不叫哥?装小哑巴吗?”
韩英成任由我扯他的衣服,也不说话,大大的黑色眼睛静静地看着我。
我被他盯得想笑,从地上站起来使劲去揉他的头发:“韩,英,成!又不会说话!下次再不开口我就不理你了!”
韩英成捂着头从我的手里挣扎出来,头发乱糟糟的少年偏要装出成熟的样子,偏偏脸上什么都藏不住。
我笑了起来,揽住他的肩膀说:“走吧!哥带你回家。”
“不准笑。”韩英成说。
我侧头看他,然后使劲揪了把他的脸,大笑起来.“管不着。”
我看见韩英成的耳朵都气红了,恨恨地瞪了我一眼后,挣开我就向前走去。
小朋友。我在心里腹诽他。
我今天获得了什么呢?获得了快乐,但把韩英成惹生气了,一直到家门口他都没再跟我说话。
他不说,只能我来说喽。
我站在他家门口,拒绝了陈伯的邀请,抬手放在嘴边喊道:“明天见!小朋友。”
喊完我就看见韩英成被台阶绊了一下,忍不住大笑起来。
小英成还是这么可爱啊。
我带着笑意转身回了我家。
是的,我和韩英成是邻居。
韩家是A市排行第一的世家,按理两家不应该有什么来往。
但因为我的原因,两家关系很好。
韩英成比我小两岁,是韩家的独子,当然,我也是。
但他比我厉害,各个方面。
小小年纪就跳级到了高一。
按理说我们两个应该水火不容,双方掐得你死我活。
但没有,他很缠我,天天跟在我后面闷闷的小罐子,现在他也喜欢跟在我后面,但更不爱说话了。
我想着叹了口气,真是让人头痛的小朋友。
我把书包递给迎上来的女仆,换好鞋往里走,刚到客厅就看到对立而坐的父亲和妈妈。
可能是听见我走路的声音,两人都看了我一眼,然后父亲将一张纸又递到了母亲面前:“我确定了。”
我走上前,目光扫过那沓文件上标着的“离婚”两个字,拿了个苹果坐到了左边的沙发上。
妈妈看了那沓文件几秒,抬头时脸上依旧什么表情也没有:“理由?”
我又看向父亲,父亲很平静:“小雅她怀孕了,我不能让她一直没名没分下去。”
我有点想笑,懦弱的父亲有个情人,我一直都知道,我见过他们在公寓面前相拥,父亲背叛了母亲。
我咬了口苹果,又看向母亲,我知道她也知道那个女人的存在,但她从来没有管过。
我知道妈妈不爱父亲,所以不会因为他的这个举动而感到伤心,对于这一点,我很庆幸。
我抬起头,妈妈将茶杯放回托盘上,发出“叮”的一声,她凑进桌子,手指点在文件上,很平静的说:“名分?多可笑的两个字,因为这两个字,我会损失1·5亿,我的损失,你要怎么赔我?”
父亲看向我,我竟然从中看到了几分柔情,那是父亲从未对我流露出的,我咬了口苹果偏开了头。
“我什么都不要,让我带阿阳走就行。”他说。
我愣了愣,将苹果随意丢到垃圾桶里,对妈妈说:“我先上去了。”
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同时,我不想和父亲走。
我回到我的房间,倒回床上。
烦、烦死。
小时候经常希望父亲可以回来陪陪我,但现在我宁可父亲永远不要回来。
我将手从眼睛上移开,摸出手机给韩英成发消息.。
我知道他会看,但不一定会回,闷闷的小朋友。
我逗了他几句,他没回,但我的心情逐渐变得好了起来,脸上也渐渐有了笑意。
下一刻,我的房门被人推开。
我回头,妈妈站在门口看着我。
我坐起来,问:“妈,怎么了?”
*
我坐在床上,脑海里是刚刚与妈妈的谈话。
她说我不是她亲生的,她没有生育能力,在与父亲结婚前,“我”就是他们约定好的内容。
而我的亲生母亲是那个与父亲抱在一起的女人。
我将脸埋进手心里,感到一阵窒息。
妈妈说我会一直是她的孩子,而她也尊重我,留下是离开,都随我的意愿。
荒谬感涌上心头。
“阿阳。”
我抬起头,双眼通红地看着走进来的父亲,他有些局促地问我:“你要和我走吗?我虽然没有你妈妈有钱,但……”
“我走。”我说,“我和你走。”
父亲眼见地高兴起来,但我没有理他,径自从衣柜里拿出行李箱。
我不喜欢父亲,但我也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我不是她的孩子。
妈妈对我很好,所以我决定让她不用那么的烦心。
我拉着行李箱跟父亲连夜离开了洛宅,上车的时候我回头看向了韩英成家,心里感到一阵难受。
以后,应该不会再有交集了。
出租车驶动,父亲在一旁坐着,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幸福笑容。
我转头看向窗外,都市繁华的夜景从我身边飞驰而过。
我出神地看着,脑子里什么想法也没有。
出租车在一个小区里停下。
“我帮你拿。”父亲伸手想接过我的行李箱。我眉头一皱,将行李箱换了只手拉着。
我看着父亲,又看向那个站在远处大着肚子的女人,说:“转学,户口,明天就开始办吧?”
父亲搓了搓手,点头笑道:“好的,走,咱先回家。”
我摇了摇头,说:“不用,我要搬出去,地址我会发你,爸,我想去外地读。”
父亲的眼睛一亮,也不在意我说要搬出去的事,连连点头:“好,好。”
我点头,再次将行李箱放回后备箱,上车对司机说:“去红枫。”
我看着后视镜内逐渐变小的父亲,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