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走。”
那两个字,如同淬了冰的判决,砸在死寂的会议室里,也狠狠砸在沈聿的心上。他甚至来不及反应,来不及为自己辩解一句,那两名如同铁塔般沉默的安保人员已经一左一右,钳住了他的手臂。
力道极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瞬间剥夺了他任何挣扎的可能。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浑身僵硬。
“凌总!误会!这是意外!沈工他……”老张脸色惨白,猛地站起来,声音因极度的惊恐而变调,试图冲过来解释。
然而,凌砚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骇人风暴的黑眸,只死死地锁定在沈聿苍白的脸上,嘴角那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试图开口的老张如同被扼住了喉咙,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只剩下绝望的喘息。
“张总,请自重。”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公事公办的冷硬,他上前一步,看似礼貌实则强硬地挡住了老张。他额角的疤痕在灯光下显得愈发刺眼,脸色依旧苍白,看向沈聿的眼神复杂难辨,有惊惶,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愧疚?但转瞬即逝,被更深的职业性冰冷覆盖。
沈聿被粗暴地架着,踉跄着拖离座位。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凌砚重新坐回主位,拿起那份仅被咖啡溅了几滴的摘要文件,仿佛刚才那场足以摧毁他一切的变故从未发生。那份冷漠,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心寒。
厚重的会议室大门在身后无情地关上,隔绝了老张绝望的目光,也隔绝了他短暂燃起的、关于城南项目和妹妹医药费的微末希望。冰冷、光滑、反射着扭曲光影的金属走廊墙壁在眼前飞速倒退,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如同丧钟。
他被带离了核心办公区,电梯没有下行,反而继续上升,直达一个他从未知晓的、安保级别极高的顶层区域。这里的空气更冷,更安静,弥漫着一种无机质的、消毒水般的味道。没有窗户,只有嵌入天花板的惨白灯带发出恒定不变的光。
最终,他被推进一个房间。
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落锁的“咔哒”声清脆而冰冷,像最后一道枷锁扣紧。
沈聿踉跄几步才站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他猛地转身扑向那扇门——光滑冰冷的金属门板,没有任何把手,只有一个泛着幽幽绿光的指纹识别区。他用尽力气拍打、推搡,厚重的门板纹丝不动,只发出沉闷的、令人绝望的回响。
“开门!放我出去!你们凭什么关我?!这是非法拘禁!”他嘶吼着,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哭腔。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徒劳的挣扎耗尽了力气,也击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沈聿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跌坐在同样冰冷的地板上。寒意透过单薄的衣物渗入骨髓,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这才有精力打量这个囚笼。
房间不大,简洁到近乎冷酷。四面墙壁是光滑的、毫无装饰的浅灰色,天花板嵌着同样的惨白灯带。没有窗户,唯一的家具是一张冰冷的金属椅子和一张同样材质的窄桌,固定在房间中央。空气循环系统发出极低的嗡鸣,是这里唯一的声音。整个空间像一个精心打造的、无菌的标本盒,压抑得令人窒息。
这,就是凌砚口中的“静室”?
沈聿环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会议室里那刺耳的碎裂声、咖啡泼洒的粘腻感、方案文本被污损的刺目画面、还有凌砚那双冰冷震怒、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睛……所有的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回、重叠,冲击着他的神经。
委屈、愤怒、巨大的恐慌,还有对妹妹沈薇深深的担忧,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抑制住喉咙里几乎要冲出的呜咽。为了薇薇的医药费,他忍辱负重,拼尽全力抓住了这次机会,却在离希望最近的地方,被一场莫名其妙的意外,被一个喜怒无常的暴君,彻底打入深渊!
为什么是他?就因为他是那个拿着方案、站在最前面的人?就因为他是最弱小、最容易被碾碎的那个?凌砚那毫不掩饰的迁怒,那将他视为蝼蚁般的眼神,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自尊心上。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十分钟,门外终于传来了动静。
不是开门声,而是门板上方一个隐蔽的扩音器里,传出了陈默那依旧冷静、此刻却更显疏离的声音,带着电流的微嘶:
“沈聿先生。”
沈聿猛地抬起头,像受惊的困兽般瞪向声音的来源。
“凌总吩咐,”陈默的声音毫无波澜,“请您在‘静室’内,安静反思今日的‘意外’。在此期间,您的一切对外通讯将被切断。请勿再做无谓的尝试。”
通讯切断?!
这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聿的心上!他猛地摸向自己的口袋——手机果然不见了!什么时候被拿走的?他完全没察觉!恐惧瞬间攀升到顶点!薇薇!医院那边联系不上他怎么办?催款怎么办?万一薇薇病情有变……
“不!把手机还给我!我妹妹在医院!她需要我!你们不能这样!”沈聿再次扑到门边,用尽全身力气捶打着冰冷的金属门板,声音嘶哑绝望,“求求你们!让我打个电话!就一个电话!求你们了!凌砚!凌砚你听得到吗?!这不关我妹妹的事!你不能……”
回应他的,只有扩音器里传来的一声极轻微的电流断开声,然后,彻底归于死寂。连那一点渺茫的沟通渠道,也被无情掐断。
沈聿的拳头无力地砸在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吞噬。他靠着门滑坐在地,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不是为了自己此刻的囚禁,而是为了那个躺在医院里,唯一需要他、依赖他的妹妹。他仿佛能看到薇薇联系不上他时,那强装镇定却掩不住惊慌的眼神。
时间在极致的寂静和绝望中一分一秒地煎熬。沈聿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饥饿和寒冷开始侵袭他的身体,但更冷的是他的心。
不知又过了多久,久到他几乎要冻僵,门外终于再次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不同于安保人员的沉重,是那种昂贵皮鞋踩在硬质地面上特有的、从容不迫的清脆声响。
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却像踩在沈聿紧绷的神经上。
脚步声停在门外。
“滴…咔哒。”
指纹解锁的轻响传来,紧接着是门锁开启的机械声。
厚重的金属门被无声地向内推开。
门口的光线被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完全挡住。凌砚。
他已经脱掉了沾了咖啡渍的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深色衬衫,领口解开一颗扣子,少了几分会议室里的极度正式,却更添了几分迫人的、属于私人领域的危险气息。他逆着门外走廊的光线站着,面容隐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如同寒潭深渊,冰冷地俯视着蜷缩在地上的沈聿。
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门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一寸寸扫过沈聿狼狈不堪的样子:苍白的脸,凌乱的头发,通红的眼眶,沾着泪痕和灰尘的衣衫,以及那因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急切,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物品般的冷漠,仿佛在评估一件失手打碎后该如何处理的残次品。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瞬间充满了这个狭小冰冷的空间,比刚才的死寂更令人窒息。沈聿感觉自己像是被钉在砧板上的鱼,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下意识地蜷缩得更紧,试图抵御那目光带来的刺骨寒意。
凌砚终于迈步走了进来。锃亮的皮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他没有关门,门外的光线在他身后形成一道模糊的光晕,却更衬得室内如同冰窟。
他走到房间中央,停在离沈聿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
“冷静下来了吗?”凌砚开口,声音不高,平静无波,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沈聿心上。
沈聿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个掌控着他生死的男人,强烈的屈辱和愤怒压过了恐惧,声音嘶哑地低吼:“放了我!那是个意外!是陈助理失手!跟我无关!你们这是非法拘禁!我妹妹……”
“意外?”凌砚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冰冷的弧度,打断了他的控诉。他微微俯身,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近距离地攫住沈聿的眼睛,仿佛要直接看穿他的灵魂。“会议室内,众目睽睽之下,精心准备的方案被毁,核心资料被咖啡浸透,扰乱会议进程,挑战我的耐心……你告诉我,这仅仅是‘意外’?”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那“精心准备”、“扰乱”、“挑战”几个词,被他刻意加重了语气,仿佛已经认定了沈聿的“罪名”。
“我没有!那不是我做的!是陈默他……”沈聿急切地辩解,试图抓住唯一的稻草。
“陈默是我的助理。”凌砚直起身,语气骤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的失误,自有他的代价。而你……”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沈聿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和倔强的眼神,那眼神里的不屈,似乎再次触动了凌砚某根危险的神经。
“你的问题在于,你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拿着不该由你拿的东西,引发了不该发生的‘意外’。”凌砚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棱,“锐界设计?城南项目?呵。”
那一声轻蔑的“呵”,彻底粉碎了沈聿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关于项目的幻想。在这个男人眼中,他和他的事务所,恐怕连尘埃都不如。
“至于你的妹妹……”凌砚话锋一转,提到沈薇,沈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恐惧再次攫住了他。
凌砚看着沈聿骤然缩紧的瞳孔和脸上无法掩饰的恐慌,似乎很满意这个效果。他慢条斯理地从西装裤口袋里拿出沈聿那部已经关机的旧手机,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把玩着,屏幕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沈薇,十七岁,先天性室间隔缺损伴肺动脉高压,目前住在市三院心内科,床位号714,主治医生刘明远。下一次手术费用预缴期,是下周二。”凌砚用毫无感情的声音,精准地报出了沈聿最深的秘密和软肋,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刀,狠狠剜在沈聿的心上。
沈聿浑身剧震,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他调查了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你……你想干什么?!”沈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凌砚将手机随意地丢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却如同惊雷。
“我想让你明白,”凌砚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如同毒蛇吐信,“在这里,没有意外,只有后果。你的行为,已经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
他微微停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枷锁,牢牢锁住沈聿:“而这个后果,将由你,和你所在意的一切,来承担。”
他向前逼近一步,那股迫人的气势几乎让沈聿无法呼吸。
“现在,回答我一个问题。”凌砚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审视,“那份被毁掉的结构图,尤其是第三支撑点的阻尼设计……那份原始计算数据,除了你的方案文本,还有没有其他备份?在谁手里?”
结构图?备份?数据?
沈聿的思维因极度的恐惧和寒冷有些混乱,凌砚的问题显得突兀而尖锐。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那份图纸有什么特别?他是在担心方案泄露?还是……那图纸里隐藏着别的秘密?
看着凌砚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沈聿心头猛地一悸。他强迫自己冷静,混乱地回忆着:“没……没有了……那是最终版……只有文本里的那份……事务所的电脑里……只有基础模型……” 他不敢撒谎,也无法思考太多,只能本能地、断断续续地回答。
凌砚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实性。那双眼睛锐利得可怕,让沈聿感觉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无所遁形。
片刻,凌砚似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或者至少是暂时接受的答案。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颔首。
“很好。”他吐出两个字,听不出情绪。
他不再看沈聿,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准备离开这个冰冷的囚笼。
就在他即将跨出门口时,沈聿不知从哪里涌起一股绝望的勇气,嘶声喊道:“凌砚!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了我?我妹妹是无辜的!你不能……”
凌砚的脚步顿住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侧了侧脸,线条冷硬的下颌在光影中显得格外锋利。冰冷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判决,清晰地传入沈聿的耳中:
“放了你?沈聿,你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
“从你踏入凌峰中心的那一刻起,或者说,从你搅乱我的会议那一刻起,”
“你的自由,你的一切,包括你妹妹的生死,”
“就不再由你自己决定了。”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光影里。
厚重的金属门再次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无情地合拢、落锁。
死寂重新降临。
沈聿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凌砚最后那句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耳边反复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将他最后一丝力气和希望彻底抽干。
“不再由你自己决定了……”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比这静室温度更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就在这时,门外隐约传来凌砚冰冷而清晰的声音,似乎在对等候在外的陈默吩咐着什么。沈聿模糊地捕捉到了几个零碎的字眼:
“……城南……数据……彻查……”
“……锐界……所有接触……”
“……看好他……‘静室’……没我的允许……”
然后,是一个更低的、带着某种压抑情绪的回应,似乎是陈默的声音:
“……是,凌总。但是……那份咖啡的检测报告……”
陈默的声音很低,后面的话模糊不清,似乎被刻意压了下去。
咖啡的检测报告?
沈聿混乱而绝望的脑海中,如同划过一道微弱的闪电。检测什么?难道那杯咖啡……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门外凌砚骤然拔高、带着明显不耐和冰冷戾气的声音打断:
“……够了!按我说的做!”
脚步声迅速远去,门外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沈聿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冰冷,如同坠入万丈冰窟。凌砚的绝对掌控、陈默那未完的话语、以及“咖啡检测报告”这个突兀而充满疑点的词语,如同几块沉重的巨石,狠狠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几乎窒息。
自由被剥夺,妹妹的安危被当作筹码,自己深陷未知的囚笼……而这一切的开始,那杯看似“意外”的咖啡,难道……真的只是意外吗?
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冰冷、都要深沉的寒意,夹杂着巨大的疑云,彻底将他吞没。暴雨的阴霾,不仅笼罩着这座城市,更深沉地压进了这间名为“静室”的冰冷囚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