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的检测报告……”
那模糊的低语,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沈聿绝望冰封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圈带着毒刺的涟漪。冰冷的静室里,死寂重新统治,但沈聿蜷缩在地板上的身体,却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紧绷。
凌砚最后那句冰冷的命令和陈默被打断的话语,反复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回响。检测报告?他们检测了那杯咖啡?为什么?仅仅因为弄脏了昂贵的会议桌和他凌砚的西装?还是……因为他们怀疑那杯咖啡本身有问题?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疯狂滋长。沈聿想起陈默失手时那瞬间的摇晃和苍白的脸色,想起他额角那道新愈的伤疤……真的是纯粹的意外体力不支?还是……有人让他“体力不支”?那杯咖啡里,是否被添加了别的东西?某种能让人短暂失去平衡、肌肉乏力的药物?目标……是凌砚?!
寒意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住沈聿的心脏,比这静室的低温更让他战栗。如果这是真的,那他沈聿,就彻头彻尾成了一个被利用的、无辜的替罪羊!凌砚那滔天的怒火、将他囚禁于此的蛮横,背后可能隐藏着一个精心设计的、针对他本人的阴谋!而凌砚,这个掌控一切的暴君,竟然也被蒙在鼓里,或者……他其实知道,只是需要一个发泄怒火的出口?
巨大的冤屈和恐惧交织,几乎让沈聿窒息。他想嘶吼,想捶打这该死的门,想告诉凌砚这可能是个陷阱!但冰冷的现实瞬间浇灭了他微弱的冲动——凌砚会信吗?在他眼里,自己恐怕连说出真相的资格都没有,只是一个需要“承担后果”的蝼蚁。
时间在极致的寒冷、饥饿和惊疑不定中缓慢流逝。沈聿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胃部因饥饿而阵阵绞痛,身体因为冰冷的地板而麻木僵硬。他只能更紧地蜷缩起来,保存着体内仅存的一点可怜的热量。黑暗、寂静、未知的恐惧,以及妹妹沈薇安危的担忧,如同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不知又煎熬了多久,门外终于再次传来脚步声。这一次,不是凌砚那压迫感十足的皮鞋声,而是更轻、更规律的步伐。
门锁“咔哒”一声开启。
进来的不是安保,也不是凌砚,而是陈默。
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食盒和一个纸袋,脸色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职业性冷静,甚至比之前更冷,仿佛刻意用冰层封住了所有情绪。他走进来,将食盒和纸袋放在冰冷的金属桌上,动作一丝不苟。
“沈聿先生,”陈默的声音通过静室的扩音器传出,清晰而疏离,“这是您的晚餐和一套干净的衣物。” 他没有靠近蜷缩在地上的沈聿,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沈聿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交织着警惕、怨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食物的渴望。他没有动,只是死死盯着陈默,沙哑地问:“我妹妹……医院那边……”
“沈薇小姐的情况暂时稳定。”陈默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份报告,“医院方面,凌总已经安排人处理了预缴费用问题,并告知她您因重要项目需要紧急封闭工作,暂时无法联系。”
处理了费用?暂时无法联系?
沈聿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升起一股荒谬的、冰冷的愤怒。凌砚用这种方式“解决”了他最担忧的问题?用金钱和谎言?这看似“仁慈”的安排,背后是更深、更牢固的枷锁!这意味着,薇薇的命脉被彻底捏在了凌砚手中,而他沈聿,则被彻底切断了与外界、与妹妹的真实联系!他被关在这里,连反抗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他……他想怎么样?”沈聿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绝望的颤抖,“关我一辈子?”
陈默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目光落在沈聿身上,那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凌总的意思是,在事情彻底查清之前,您需要留在这里。这是对您,也是对……项目安全的必要措施。”
“查清?”沈聿捕捉到这个词,心头那点关于咖啡的疑云再次翻涌,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查清什么?查清那杯咖啡里到底有什么吗?!”
陈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看向沈聿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带着审视和警告。
“沈先生,”他的声音冷了几分,带着明显的戒备,“不该您关心的事情,不要妄加揣测。知道的太多,对您没有好处。”
这近乎默认的反应,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沈聿眼前的迷雾!陈默知道!他一定知道些什么!那杯咖啡绝对有问题!
“是有人要害他,对不对?”沈聿不顾一切地追问,试图从陈默脸上找到一丝破绽,“那杯咖啡的目标是凌砚!我只是个倒霉的替死鬼!陈默,你……”
“沈先生!”陈默猛地提高了声音,严厉地打断了他,眼神锐利如刀,“我再说一遍!管好你的嘴!否则,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 他额角那道疤痕似乎也因为情绪的波动而微微发红。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情绪,恢复了冰冷的职业状态:“您的任务是待在这里,保持安静。按时吃饭,换衣服。凌总不希望看到您把自己弄得太狼狈。” 他的目光扫过沈聿沾着泪痕和灰尘的脸颊,以及单薄衣物下冻得发青的皮肤。
“至于其他,”陈默最后看了沈聿一眼,那眼神深不见底,带着警告也似乎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等凌总的命令。”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快步离开了静室。门再次被锁上,留下沈聿和桌上的食物、衣物,以及满室更加浓重的疑云和冰冷的死寂。
陈默的警告和异常反应,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沈聿心中名为“阴谋”的潘多拉魔盒。凌砚的敌人……是谁?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陈默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受害者?知情者?还是……参与者?而自己,这个被无辜卷入的囚徒,在这盘危险的棋局里,又算什么?
强烈的求生欲和对妹妹的责任感,暂时压过了绝望。沈聿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地走到桌边。他打开保温食盒,里面是精致的、还冒着热气的饭菜,香气扑鼻。这在平时是他渴望的美食,此刻却如同毒药般难以下咽。但他强迫自己拿起勺子,机械地将食物塞进嘴里。他需要体力,需要清醒的头脑。他不能倒下,为了薇薇,也为了……也许,为了自己渺茫的生机。
他换上了纸袋里那套干净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棉质衣裤,尺寸竟然意外的合身。这细小的“体贴”,更让沈聿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控制感——对方连他的尺码都一清二楚。
时间依旧难熬,但有了食物的热量和相对干净的衣物,身体的不适感稍微减轻。沈聿无法入睡,只能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强迫自己冷静思考。他回忆会议室的每一个细节:凌砚的反应、陈默的失手、凌承志这个名字(如果老张提过?或者只是模糊印象?)、那份被毁掉的结构图、凌砚对数据的追问……
思绪纷乱,线索模糊。但一个核心认知无比清晰:他必须活下去,必须想办法让凌砚知道真相!或者,至少,他必须了解凌砚,了解这个掌控着他生死的男人,才能找到一丝破绽。
接下来的几天,成了沈聿在绝望中进行的、无声的“观察实验”。
陈默每天准时出现两次,送来食物、收走餐具,有时会带来一套新的衣物。他沉默得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除了必要的指令(“吃饭”、“换衣服”、“安静”),绝不多说一个字。沈聿试图用眼神交流,试图捕捉他任何一丝情绪波动,但陈默的防御如同铜墙铁壁。
然而,沈聿发现了一个规律,或者说,一个“窗口”。
每天下午三点左右,陈默会进入静室斜对面的一个房间——那似乎是监控中心或者设备间——停留大约十五分钟。这期间,静室门外的走廊会暂时处于无人看守状态(至少沈聿听不到脚步声)。更重要的是,在陈默进入那个房间前,走廊的灯光似乎会有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明暗变化,仿佛某种系统切换。
沈聿的心跳开始加速。这短暂的“空隙”,会是他唯一的机会吗?
第三天下午,当那个熟悉的、极其微弱的灯光变化再次发生时,沈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将耳朵死死贴在冰冷的门板上。几秒后,他听到了陈默打开对面房门、走进去、然后关门的声音。
走廊陷入一片死寂。
沈聿的心脏狂跳,手心全是冷汗。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能做什么。冲出去?无疑是自寻死路。但他无法抑制一种强烈的冲动——窥探!窥探门外那短暂的、无人看守的走廊!哪怕只看一眼!
他小心翼翼地、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眼睛对准门板与门框之间那道极其细微的缝隙。冰冷的金属边缘硌得他眼眶生疼,视野被压缩成一条狭窄的、模糊的线。
他看到了!
门外是一条同样冰冷、简洁的走廊,灯光比静室里更明亮一些。斜对面,是一扇紧闭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金属门,那应该就是陈默进入的房间。走廊空无一人,一直延伸到尽头,那里似乎有一扇巨大的、厚重的金属门,可能是通往其他区域的主门。
就在沈聿努力适应这狭窄视野,试图看清更多时,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金属门,无声地滑开了。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凌砚。
他没有穿西装外套,只穿着深色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的步伐依旧沉稳有力,但眉宇间似乎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疲惫和……阴郁?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眉头微蹙,似乎在专注地看着什么。
他没有走向沈聿所在的静室,甚至没有朝这边看一眼,而是径直走向走廊深处,消失在沈聿狭窄视野无法企及的另一个方向。
沈聿的心跳几乎停止。凌砚的出现完全出乎意料!他在这里做什么?这条走廊通往哪里?
就在凌砚身影消失的几秒后,沈聿的视野边缘,靠近静室门框内侧、靠近地面的位置,一个极其微小的反光点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什么?
他努力调整角度,几乎将眼球挤到极限。终于看清了——那似乎是一枚被遗落、卡在金属门框凹槽里的……袖扣?非常小,材质不明,在灯光下反射着一点幽冷的微光。形状……似乎有些眼熟?在哪里见过?
沈聿拼命回忆。会议室!凌砚!在会议室时,凌砚袖口上似乎就戴着类似的、款式简洁却透着冷硬质感的袖扣!难道是凌砚刚才经过时不小心蹭掉的?
这个发现让沈聿心头猛地一跳。这枚袖扣,像是一个意外的信物,一个来自掌控者领域的微小碎片,落入了囚徒的视野。
就在这时,对面房间的门开了。
陈默走了出来,脸上没有任何异常,径直走向静室门口。
沈聿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将头从门缝边移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迅速后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努力平复呼吸,装作一直安静等待的样子。
门锁“咔哒”开启。
陈默站在门口,目光锐利地扫视了静室内一圈,最后落在沈聿身上。沈聿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只能感受到那审视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
“沈先生,”陈默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您看起来很紧张?”
沈聿的心瞬间沉到谷底。被发现了?他强行稳住声音,尽量平静地回答:“没……没有。只是……有点冷。” 他抱紧了自己的手臂。
陈默沉默了几秒,那目光仿佛要穿透沈聿。最终,他没有追问,只是例行公事般说道:“晚餐稍后送到。凌总吩咐,请您准备一下。晚上八点,他会在书房见您。”
书房?凌砚要见他?!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瞬间炸懵了沈聿。恐惧、疑惑、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希望,瞬间交织在一起。他要去凌砚的“书房”?那个象征着绝对权力核心的地方?凌砚想做什么?继续审问?还是……宣判?
陈默没有解释,留下晚餐,再次锁门离开。
沈聿呆坐在椅子上,凌砚要见他的消息带来的冲击,暂时压过了刚才的惊险窥视。他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食物,却毫无胃口。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陈默的话,以及刚才在门缝中看到的那枚卡在凹槽里的、属于凌砚的袖扣。
书房……袖扣……咖啡的疑云……还有凌砚眉宇间那一闪而过的阴郁……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在沈聿绝望的深渊里,如同鬼火般幽幽燃起。
如果……如果他能拿到那枚袖扣呢?一枚属于凌砚的、被他遗落的私人贴身之物?这或许……什么也证明不了,但在这种绝对的囚禁中,任何一点来自对方领域的东西,都可能成为某种象征,某种……渺茫的、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筹码?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带着一种灼热的诱惑力,灼烧着他的理智。他知道这想法有多危险,有多荒谬。但在这无尽的黑暗囚笼里,任何一点微光,都足以让人飞蛾扑火。
他需要机会。一个能再次接近那扇门缝的机会。
而今晚的书房之约……那未知的、充满危险的前路,是否也蕴藏着某种……意想不到的缝隙?
沈聿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扇冰冷厚重的金属门,投向门缝下方,那个卡着幽冷微光的地方。静室的灯光惨白依旧,映着他眼中那簇微弱却固执燃烧的、名为“窥探”与“求生”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