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此刻我心中警铃炸响，猛地想将手抽出，却在动作发生前强行扼杀了这个冲动。
我怕就连这最微小的动作，也会让这脆弱的老人像陶瓷玩偶一般破碎……
但是，还是太晚了。
源于身体本能的异样感，如刚刚那黑色钉子刺入躯体般由内向外开始蔓延……
但这不像是那纯粹的基于存在本身的剧痛，而是一种深层的，令人作呕的共鸣，仿佛一头昏昏欲睡的蛰伏中的饥饿野兽于此时瞬间被惊醒。
它渴望着，渴望着安德里尔那苍老，微弱却还在燃烧着的生命之火，它想要将其撕扯，吞噬，以此来弥补自身身体出现的残缺……
但是这次，绝对不行！
我立刻将没被安德里尔抓住的另一只手五指并拢，如同一杆扩枪般狠狠刺入了我的“胸膛”！但是并非如现实的表象，这一刺也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刺击，这只手，就直接穿透了身体表象之后的，那无比沸腾的掠夺本能！
随后，远比异物入喉强烈千万兆倍的痛苦将我吞噬，但是同样的这也不是生理意义上的痛……而是，作用于存在本身的撕裂感。
紧接着，在触电般的疼痛之后，视野脱离了现实，猩红的、耀眼刺目的“光芒”从我眼前闪过。
我看见了“我”站在了一处无垠的血海之上，粘稠的、滚烫的、散发着铁锈与腐败甜腻的，扭曲着无数张的，刚刚死于我手的废土暴民的面孔形成了巨浪朝我打来，他们无声地尖啸，用那已然空洞的眼窝对我的存在发泄着永无止境的，此世最恶毒的诅咒……
而在那无垠血池中央，我看见了，“我自己”。
另一个“阿尔萨斯·洛林”。或者说，是它脱离理智约束后的，最原始、最根本的意象……
棕褐色的污秽长发胡乱的披散于肩上，背部佝偻，衣衫不整，身体干枯的如同骷髅一般，而那面容像是他……但是，如行尸一般惨白枯槁……
它那溃散的黑色瞳孔，木讷的盯着血浪中的一切存在，贪婪的将海浪中的浮尸捞出，塞入口中，生啖着其血肉与残存的最后一丝的生命力。
每一次吞噬，似乎都能让那干瘪的身躯充盈一分，但是，那对残缺的恐惧感却依然狂热……
“为什么……”
本能无法理解思维，它想要活下去，它不想要自我的残缺与令自我恐惧的危险……但是，在它付出了对此的一切努力、守护之后……
思维，却让它——
去死。
无法理喻，在他将长钉刺入心脏之时，它无比想要控制自己的存在阻止……但是完全做不到，它似乎只能在意识引导它或控制不到它时它才有片刻的自由，可那意志却连那最后的自由，都不想留给自我的身体与本能……
看着胸口之上的，刻在存在之上的伤口，本能与身体显得不知所措，而这时，猩红的海面上再次开始了波动，一位老者的面庞忽然出现于海面之上，散发着那属于生命力的，耀眼的令人陶醉的光芒。
而就在本能朝着他靠近，想要将那光芒吞噬修复残缺之时……
一声暴戾的嘶吼在这领域内炸开，那不是本能的声音，那是“我”的声音，是那个名为“阿尔萨斯·洛林”的意识的、充满厌恶的咆哮……
几乎是同时，另一股力量——源于那极端抗拒的意识——在这片猩红领域中凝聚成形。没有具体的样貌，只是一道模糊、扭曲、却带着无比决绝意味的阴影。它没有扑向代表安德里尔的生命光芒，而是如同闪电般迸向了那个想吞噬生命的本能。
如同最庞大的爆炸而产生的冲击，用无形的波动轰在了本能化身干枯的脊背上，使得后者发出一声干呕，就连刚吞噬下去的血肉碎渣都被砸得喷吐出来。
它困惑，颤抖地回头，那双空洞的黑色眼窝“看”向了袭击者，看向了我（的意识）。
“……为……什……么？”
一股混杂着剧烈痛苦和极致困惑的信息传来，如同受伤野兽的哀鸣。
它无法理解。外部存在威胁，身体存在残缺，吞噬眼前触手可及的生命力来修复自身，这是最正确的路径。为什么要阻止它？为什么要攻击它？到底是为了什么，他都宁可让自己死亡的伤害它，伤害“我们”自己……
“自身的残缺就不应，也不能掠夺他人的生命填补。”
我的意识发出了冰冷的回应，阴影在这片猩红的领域中变得更加凝实，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决绝寒意。
本能在意识的轰击下开始蜷缩，像一头被主人无故痛打的忠犬，发出断续而痛苦的哀鸣。它不理解那套复杂的道德观，它的逻辑简单而纯粹：
感觉到残缺，感知到危险，吞噬一切，修复自身，活下去——这是刻在它存在基底的第一法则，也是唯一法则。
而此刻，攻击它的，正是它拼尽全力想要保护的“整体”的另一部分。
它挣扎着，无视身躯上那几乎要让它散架的痛苦，再次开始朝着闪耀着生命光芒的安德里尔和“形象”移动，试图再次吞噬，修复那由“意识”造成的创伤。
“我说了……停下！”
意识之中爆发出更强烈的憎恶与决绝。眼见那身体本能依旧完全不听从于我，一股极寒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意志从我那阴影中完全爆发出来……
而本能的化身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嚎。那寒冷并只作用于表象，甚至直接冻结了它的行为本身，并且还彻底否定了它存在本身的意义。
它猛地回头，那双空洞的眼窝中，第一次清晰地倒映出我那阴影的形态。那里面没有了执念，只剩下一种铺天盖地的、无法理解的巨大悲伤和困惑。
而下一刻，它不再看我了，只是蜷缩在血海中央，像一只被拔光了尖刺的刺猬，发出无声的、持续的颤抖。
它不理解沟通，不理解意识，只是纯粹地承受着这来自内部的永远想不明白的折磨。
而后眼前血海碎裂，一切猩红逐渐收缩，直至从未存在一般。
它（我）倒在了涡动的混沌之中，感受着混沌将我们所包裹、焚烧，在那巨大的斑斓巨柱的阴影之下逐渐变为了飘散的粒子，不知飘往了何方。
而再次睁开“眼”时，时间似乎从未流淌。
我依旧在集装箱里，安德里尔蹲在我面前，一只手抱着莉娜，另一只手仍紧紧攥着我的手。
沉默良久。
我渐渐抽回手，难以置信地看着它。那股饥渴的吞噬欲依然在皮下隐隐躁动，但却，瑟缩了，如同恐惧着自己的行为永远会将自己伤害的野兽一般……
而下一刻，一种极度疲惫、仿佛刚刚进行了一场灵魂层级角力的虚脱感席卷而来，但其中，却混杂着一丝微弱的、全新的感觉——控制感。
安德里尔缓缓吐出一口带着尘灰的气，声音平静得可怕。
“看来，你用了某种方法，让它安静了？”
“嗯……”
我的不确定的回应着，但是想了想之后又说道：
“也可能不是安静了……只是……它更害怕我了。”
“这就是一种建立在自我折磨基础上的，可悲的控制……”
安德里尔摇了摇头，声音中也带上了一些不易察觉的无奈。
“但是，至少是控制住了……”
而就在他还想继续张嘴再说什么时——
本能再次开始了新一轮的躁动，而感官也同时放大，那危险的预感突然之间占据了我的大脑。
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我直接抱起了莉娜和安德里尔，用后背直接撞穿了货车集装箱的墙壁……而此刻，这辆货车自己改装上的雷达锁定报警系统才刚刚响起。
“轰隆！”
铁皮扭曲撕裂的声音中，我们三人刚跳出车厢十几米远——
一道惨白的光束如同神明的叹息，无声无息地从天而降，精准地命中了我们刚刚所在的货车。
没有爆炸，只有一瞬间极致的炽热。货车、里面的物资、以及那个仅存的司机，瞬间被焚烧、然后高温分解成无数齑粉。
打击结束之后，原地只留下一个半径十余米、边缘光滑如镜、散发着热量的巨型深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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