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Choose

集装箱的铁门发出呻吟，一道裹挟着沙尘的晨光刺入黑暗。

安德里尔佝偻的身影站在了门口，怀中襁褓里传出执拗的啼哭。那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我麻木的外壳。他浑浊的目光越过光尘，落在我身上，里面没有纯粹的恐惧，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一种沉重到极致的权衡。

他没有立刻进来，枯瘦的手轻轻拍打着襁褓，动作笨拙却奇异地带了点安抚的韵律。

“……清理关押‘奴隶’的仓库时，在最里面的笼子发现的。”

他的声音沙哑，却像锉刀一样清晰。

“脐带还连着……可旁边的女人，已经去世了……难产。”

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集装箱冰冷的铁壁上，发出回响。他抱着婴儿，艰难地挪进来，倚靠在门边的箱壁上，与我保持着一段距离。哭声在这金属囚笼里被放大，无所遁形。

“我们原本的目标不是这个据点。”

他开口，声音又低沉了下去，像是在对婴儿说，又像是在对我忏悔，

“原本的目标……是一个关押着对我们而言更重要的人的地方。我们筹划了五年，失败了，然后像家畜一般被屠戮，最后只剩下了我们这20多个‘残兵败将’被扔下了这片废土。”

他看着一言不发，只是握着手中黑色长钉的我，眼角的皱纹深得像刀刻。

“讽刺吗？救不了想救的人，却捡到了她……我女儿唯一剩下的东西。”

我缓缓抬头。他浑浊的眼里翻涌着刻骨的痛楚，却又被一种极端清醒的意志强行压下。

“我刚刚给她取名叫莉娜。”

他粗糙的手指极轻地拂过婴儿皱巴巴的脸颊，仿佛怕碰碎了她，

“我的女儿……她走得比我更远，差点就摸到了改变这一切的边缘……所以三年前，他们把她拖下来，扔进这地狱……这就是她的结果。”

我默默的看着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胸腔破风箱般的杂音。

“这孩子的血脉，一半来自于我的女儿，一半来自折磨她母亲至死的禽兽……但她什么都不懂。她只是……一个被扔进血污和疯狂里的、轮回的结束与开始。”

说完后，他的目光再次锁定了微微颤抖的我，它不再锐利，却像承载了太多重量的老朽桥梁，疲惫，却依旧试图连接两岸。

“那么说回你的事吧，洛林先生。他们怕你，怕你挥手间碾碎他们的力量。”

他的声音顿了顿，视线扫过我沾满干涸血污和沙砾的双手，声音压得更低。

“但我更怕别的东西。我怕你灵魂里那头连你自己都恐惧的野兽，但是，我更怕我们这群在地狱里打滚的人，最终沉沦于苦难之中，前往了真正的地狱，忘记与完全放弃了挣扎……看看她吧。”

他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疲惫，将襁褓稍稍朝我的方向递出一点。

“一个从地狱裂缝里爬出来的小东西，这文明废墟之上，除了由人变成的，和过去存在的怪物之外，现在还又多出了这个无辜的，脆弱的，对自己的未来束手无策，精神还未形成，但是本能的想要活着的存在……”

就在这时，马尔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光下看不清表情。他手里捧着一叠干净的灰褐色粗布衣物，还有一条结实的、用来背负婴儿的宽布带。他残缺的手已被一只粗糙的机械义肢取代，关节处还带着新鲜的刮痕。

“安德里尔先生……”

马尔科的声音有些发紧，目光快速掠过我身上破碎污秽的丘尼卡，将东西放在门边，

“艾莉娅让送来的衣服和……给孩子的带子。”

他放下东西之后缓缓离开，回头看了一眼我们之后，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同时，安德里尔弯腰，迟缓地拾起那叠衣物，放到我身边冰冷的地面上。

“换上吧。你身上的……已经破的不能看了。”

他沙哑地说，目光又落回怀中的莉娜。

“这条带子……能让她在路上更安稳些。”

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每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挖出来：

“洛林先生，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我想用这孩子的重量捆绑你。如果……如果我们接下来的路注定是死路，如果那时你只想离开……先生，我只求你一件事，到了那个时候，带上她。带她离开这片疯狂之地，引导她，让她……活下去。”

说着，他抱着莉娜，向我走近一步。苍老的手臂缓缓伸出，试图将那个微弱啼哭的襁褓递过来。

“不！”

我猛地向后缩去，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集装箱内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声音因恐惧而绷紧，

“别靠近我，我身上有伤……它还在……它会吞噬掉她的，这根本不——”

话未说完，那只枯瘦、布满老茧和尘垢的手，却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轻轻搭在了我下意识挡在身前的手腕上。

刹那间，那股熟悉的、冰冷的洪流再次自我接触点奔涌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