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四点二十分。
空间一片死寂,唯余风声在残垣断壁间呜咽,如同亡魂的恸哭。
我独自坐在冰冷的集装箱内,黑暗如厚重的裹尸布,将我紧紧缠绕。唯一的微光来自地上那块柔性屏,是艾莉娅离开前塞给我的。屏幕上罗列着冰冷的战利品清单:车辆、武器、义体,以及四十三名被解救人员。
而其中十五人……意识已接近崩溃。
“崩溃……么?”
这个词如一把刺入我的脑海的冰锥,精准地描述了那些空洞眼神后的景象。但,又如何用它来描述我手上所造成的、沾染的、黏腻的血腥了?
闭上眼,不是为了逃避现实的黑暗,因为无论怎样,眼前都会在黑暗中循环浮现比任何光影都更清晰的画面:
指尖触碰到鲜活躯体时,皮肤如劣质纸张般破裂、骨骼在轻触下如同枯枝般断裂的脆响,以及那最恐怖的,无法抗拒的“连接”。
感受到一个蓬勃的生命如何在我手中急速枯萎、干瘪、最终化为飞灰的全过程。每一次抽吸,都伴随着我自身伤口愈合那令人作呕的舒适感,仿佛我的存在本身就建立在了他人的毁灭之上。
最后那张涕泪横流、充满最原始恐惧的面孔。我看到了他的悔意,他的泪水。可我做了什么?我任凭自己的身体双手合拢,将他存在的痕迹,连同我刚刚燃起的、可笑的“控制住力量”的微弱期望,一同彻底抹除。
我厌恶这力量。 但我更厌恶的是在那一刻,在这无尽的杀戮和掠夺之后,我竟然纵容了它。甚至在那冰冷的洪流涌入时,感到一丝掌控一切的、扭曲的餍足。
“所以我的本质,就是这样一个以他人生命为食的怪物了吗?”
喃喃自语中,我掏出了那枚黑色的长钉。波斯丁的礼物,上面刻着的弥赛亚,似乎成为了最恶毒的讽刺。
指尖摩挲着冰冷的钉身,那排斥一切的异常力场似乎都在唾弃我。
“……或许,唯一的救赎,就是让这怪物彻底消失吧。”
念头一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钉尖抵住胸口,缓缓用力,皮肤便被刺破。
但此刻,没有多少鲜血流出。相反,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我自身内部的极致寒意爆发开来……
伤口周围的血肉瞬间坏死、发黑,一种散发着不祥红褐色微光的结晶状物正从我体内疯狂滋生,向着心脏蔓延,它所过之处,并非掠夺,而是位于存在之上的湮灭……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剥落。集装箱的冰冷铁壁融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暗红色天幕。
星辰寂灭,万物归虚。
而他就站在那里。
额头的枪眼、胸口的窟窿、还有那巨大到足以压垮一切的十字架……数个时空的形象重叠在一起,用那混杂着悲哀与不认同的眼神,静静地注视着我。
“……连你也要阻止我吗?”
我的声音于这虚幻的空间中颤抖,
“我试过了,但我就是控制不了……我每一次呼吸,都在掠夺……每一次心跳,都在吞噬……这样的怪物,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啊……”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扛着那巨大的十字架向我走近。我下意识想后退,却发现四周的空间僵如泥沼。
他伸出手,刚刚刺入胸口之物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手中。
无做其他,他再次将这枚散发着排斥力场的物体缓缓地、温柔地放回了我的手中,说出了仿佛烙印于我灵魂深处的话:
“可即使如此,也终究会有人期待着你。”
话尽,世界在我眼前破碎。
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仍蜷缩在集装箱的阴影里。原本插进胸口的存在只留下了流淌着鲜血的创口,而那根黑色长钉,正安静地躺在我汗湿的掌心。
排斥一切的力场微弱却稳定地存在着,那存在有着波斯丁的气息,我的气息,维西的气息……
此刻,它不再针对我,反而像一层无形的羽翼将我的精神包裹着,使我感到了一瞬的平静。
而同时,车外一阵婴儿的啼哭声,缓缓穿透了铁皮,回荡在了这死寂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