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迟疑之时,我就感觉我的腹中多了些什么东西,视野偏下一看,是团已然变成圆形的蓝绿色鬼火。
我立即将双手插入我的形体之中,灵魂的疼痛直接占据我的意识,可并未阻止我成功将其剜出。
而同时肉体也将双手本能的轰在了那铠甲巨人的头盔之上,使其头盔凹陷,触觉也随着肉体感官传导于灵魂之上。
这似乎使我们双方都陷入了迟疑,我感觉到了我的灵魂被扯出了我的肉身之外,但是我亦感觉我的灵魂还在我的躯体之中。
因为我所感觉到的,我们所听到、看到的“象”,似乎是共通的……
是我的灵魂未被完全扯出,亦或者是我的灵魂同时存在两种?
而也没想太多,肉身在铠甲巨人还在愣神之时再次用双拳重重的轰在了其盔甲之上,每一拳都将其打的往后微微退步,每一拳都将其盔甲打至凹陷。
而对方也不想再如此被动,可并未朝我挥拳,而是用身后那四根黑色肌肉触手尝试将我的四肢束缚吊起——
“有些蠢……”
捆住四肢的触手立即被冰冻震碎,随之双拳条件反射般的更加用力轰向对方的躯体。
身体上的某些束缚被彻底解除了,不再会想着收力,也会不再思考对方究竟会做何动作,它只想重重的轰碎他,将其砸出了银白色的体液飘洒着淡蓝色发光颗粒飞溅到了它的脸上。
如此,他居然也吃痛了?将我一脚踹了开来,我舔试着那奇异的银白的液体,淡淡的甜与铁锈味带着些许生命力从我的舌尖传来,让我细细感受了一阵之后……啊,原来是血?
如此使肉身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嗜血本能兴奋乃至是疯狂的扑向了对方。
但同时我的灵魂看见与感觉到了它的动作,只感到一阵恶心。
于是我不再理会我的肉身,继续感受着灵魂的世界。
而后感受到,那重炮铠甲巨人的身躯之中,传出的一些声音……
“……我在哪……”
一个少年的声音,好奇使我走进了他,而那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你们……看不见他们吗?……不,我没疯,他们是真的存在的!”
声音似乎变得更年轻了一些,说的是与我同时代的英语,现在的音色如同一个孩童,后半段的声音有些哭腔,甚至包含着惨叫。
这是……记忆?
“爷爷,好消息……我终于找到了可以收养我的人家了,他们对我很好,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您的影子……可是……我好想你。”
依旧是少年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14或者15岁的样子,后半段说话的声线明显颤抖,似乎很委屈……并且很有感染力,使得我再次更靠近了那个铠甲居然一些,随后不光有声音,一些图像也映入了我的脑海。
“……孩子,你知道的,我不可能陪你一辈子。”
画面之中一个老者虚弱的躺在床上,医用设施似乎是21世纪初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亲切,以及难以形容的悲伤。
“……你真的像你的爸爸一样,你如同他小时候那般天真可爱,但是我却……咳咳!没事的,没事的……”
那名老者讲话的语气很虚弱,每一句话似乎都是挣扎着说出来的,无比沙哑,也让这段记忆的持有者……与我同样无比心痛。
“孩子,我对不起你……你的祖父只能陪伴你走这么久了……我想我最后请你记住,你的父母都是很好的人……他们……不是故意抛你而去的……”
老者说完这句话时,我已感觉到他失去了生机,而视角中的那个人,他哭了,狠狠的将头蒙在了床单里,心痛的大喊大叫,而护士则是走近,拍拍他的后背,最后告知了其祖父死亡的消息。
接下来,是一张文件:
一对夫妇在剧场于突发性的山洪水之中将三名孩子推上了救援船,随后被洪水卷走,并于三周后发现了破碎的尸体。
他知道那个文件中的夫妇就是他真正的父母,而他父母失事时……他的年龄大概就只有一岁两个月。
“这个世界存在灵魂,但却没有完整的冥界或地狱……哦,不对,爷爷,倒不如说遍地都是地狱……”
“我很害怕,爷爷,他们都在惨叫!天上也是!地上也是!甚至天空的外面也是!”
“……囚禁灵魂的地方多如繁星,无目地四处游走的灵魂也同样如此……”
“……里尔,你知道吗?你的灵魂是我见过的最强大的……如果未来有机会的话,用灵魂强行拖着肉体不出意外事故活到时间尽头都行……哎,不用谢我,这本身就是你的天分……希望你最终能找到你家人的灵魂吧……”
“……若是全部寻找一遍……定会触碰不可触碰之物,见不可寻视之物……”
“……所以你半夜这么疲劳,就是因为忙活通神去了?里尔……我知道你很想念你原本的家人,但是你也得看看你现在的生活啊……我们是你现在的家人,我们也很担心你……希望你是真的知道了,以及这是我劝你的最后一遍……”
“……但是,爷爷,我不在乎……即使代价是与神逆行,与神对抗……我也要在这不存在的冥府中见你与我的父母哪怕是一面……因您说的您们对我的爱……即使于这条道路上魂飞魄散我也在所不惜……”
说出这句话时,他似乎已经17岁了,而且他似乎也撇见,甚至走进了一些神的领域……而之后的记忆……
在他18岁时,高中毕业,拿到了一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的寄养家庭都因此为他喝彩,他似乎也对这个学校很满意,毕竟这上面写的是爱丁堡……
但是他的人生也止步于此了。
当天晚上,他看见了一道朦胧的光,最后便是无比血腥,在肉体与精神上双重的巨大痛苦已让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我只能隐晦的表达,好让我不真的吐出来……当他带上了那个头盔时候,他的大脑已然被切除了大部分……而他的自我意识,也永远的被封印在了这盔甲之下……
“所以管这么多做什么了……”
不受我控制的,我的身体自己说出了话,而轰在里尔身上的攻击也更加凌厉。
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不属于我的想法:
“对这些不知所谓的事物共情是为了什么……”
“不,已经不想在意了,这就是让我恶心到想把你从那可怜巴巴的灵魂里揪出来撕碎的东西!”
“为什么每一次、每一次都要把那些杂种的命看得比‘我们’的生存更重要?!他们的血是热的,我们的血就是冷的吗?!他们的命是命,我们这具完美、强大、不朽的躯体的生命就不是吗?!”
“保留自己、吞噬弱者、变得更强之后再回来碾碎所有人就是最优解,为什么你就是不这么做?!为什么你宁愿跟着那可悲的‘道德’一起去死,也不愿意用它活下去?!”
“你看见了吗?那个记忆那就是软弱的下场!因为在乎别人,所以被做成傀儡!你现在想变成他那样吗?!不!你比他更蠢!你是想直接变成一具尸体!”
同时,与里尔肉搏对轰的身体的脸上再次挨了一拳,面骨骨折,皮肤溃烂,但是随即又喷发着寒气修复完毕后,肉身再次给予里尔更猛烈的重击。
“你根本就不是在战斗!你是在找死!”
“你每一次的犹豫和收力,每一次看着鲜血飞溅时那灵魂深处的恶心全都是在背叛我!背叛这具身体!背叛我们活下去的唯一目的!”
“你以为疼痛是什么?是敌人给的?不!最大的痛苦是你给我的!”
“我拼尽全力修复、进化、掠夺是为了什么?让你这疯子去自杀?!我是为了让‘阿尔萨斯·洛林’能永恒地、强大地活下去!”
“而你?你他妈的在干什么?你在期待对方的剑是否够快!你在期待那根黑钉子能不能彻底杀死我们!你甚至在期待这场战斗能有个‘英雄’来把我们杀掉!”
“我讨厌你!我憎恨你这该死的意识!每一次呼吸你都在用你的痛苦抑制我!你是我见过最无可救药的自毁疯子!”
“好啊,你想死是吧?那我就用最狂暴、最血腥、最让你作呕的方式去赢下这场战斗!我要喝干他的血,拆碎他的甲,把他的力量变成我们的!我要让你眼睁睁看你是如何活下来的,而你珍视的一切,又是如何被我碾碎、吞噬、变成我们身体里又一缕你无法摆脱的罪孽的!”
“这就是你对我的背叛,必须!付出的!代价!”
“……够了!”
现在这声咆哮并非来自我那嗜血的本能,而是源于我——源于那个被折磨、被压制、被唾弃,却在此刻因里尔的悲惨真相和自身分裂而达到忍耐极限的灵魂意识!
仿佛是这声倾注了所有痛苦与决绝的呐喊产生了奇迹,肉身的搏斗得出了结果——
它似乎被这源于灵魂本源的怒喝短暂抑制住了,蓄满怒火与蛮力的最后一拳轰碎了那早已凹陷变形的巴布塔式头盔面甲……
“咔嚓——轰!!”
碎片四溅。
然而,压制转瞬即逝。几乎在同一瞬间,失去面甲束缚的里尔,或者说驱动这具铠甲的存在,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反击。一拳,以远超之前的力量,狠狠砸在肉身的下颚之上。
同等恐怖的力量瞬间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我甚至能“看”到肉身瞬间塌陷的下半张脸,以及头顶爆开的气环。而后如一枚火箭一般直冲天际,随之而来的冲击波一路斩断、碾碎了后方无数林立的废弃大楼,最终消散在弥漫的尘埃与建筑残骸之中。
灵魂下意识地想去感知肉身的状况,但就在这一刻,我的“视线”被牢牢钉住了。
头盔破碎之后,里尔露出了现在的面容。
没有灵魂记忆带给我的、可以媲美维西佩利斯的清秀以及那份执拗的少年义气。
只有一张非人的、干瘪、病态的,如同陈旧的羊皮纸的皮肤,紧紧包裹着颅骨的轮廓。
看不到一丝血肉的充盈,眼眶深陷,里面没有眼睛,只有两点微弱、涣散的蓝绿色幽光,如同即将熄灭的磷火。
这根本不是一个活人应有的面孔,更像是一具被强行保存在盔甲里、抽干了所有生命力的木乃伊。
一股混合着震惊、悲悯和生理性不适的情绪淹没了我。这就是追寻灵魂、对抗神祇的代价?这就是“太空之上”的人的“杰作”?
而就在我这份强烈的悲悯与共情产生的刹那——
异变陡生,数道无形的锁链骤然从里尔躯干中迸发,如同世界意志被他极致痛苦扭曲后形成的具现……
先将他自身禁锢为锚点,随即如毒蛇般将我的灵体也死死缠绕。
而通过这无形的束缚,我看见里尔缓缓抬起了手。天空云层漩涡般搅动,束缚亿万亡灵的炼狱景象。
此刻,它们似乎被某些与于我身上的锁链同等形式的枷锁束缚,而当里尔将手挥下时——
那束缚,解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