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不是雨，是如沸腾硫磺的火焰倾泻而下。

钟楼在融化，街道蜷曲成灰。

呼喊刚脱口，就被火焰吞没了音阶。

风灼烧着，每一口呼吸都烙下杀灭灵魂的印记……

直到大地如索多玛的天罚般，只剩下一柱沉默的烟，与大地之上永不愈合的，炽热疮疤。

“……”

攻击结束了吗？

看起来确实如此。

在天空之中世界意志的锁链崩解之后，千万焚烧的炼狱之火如流星般咆哮的吞噬了一切，甚至延伸到了200公里外，整整万平千米的扇形大地皆被那如天罚神火般的烈焰清洗，焚烧的其中的一切生灵，物质……甚至是“世界的灵魂”。

大地，死去了吗？

不，更糟糕……

目光所及，万物皆褪去了色彩，沉沦于一种无以名状的灰白，仿佛一幅被水浸过、所有墨迹都晕开污浊后的古旧地图。

但这并无寂静，而是充满喧嚣。空气在尖啸，却发不出任何能被称之为声音的波频，只化作一种钻入根本、折磨意识的永恒高频震颤。

而我的灵魂，亦残破的，无法形容究竟适合式样的，纯粹的位于其中……

“发生了……什么？”

眼前世界不断扭曲，我感受不到任何一点世界存在的意识，存在的只是……如同我身体本能一般的渴望着灵魂的……空？

它对“灵魂”、“定义”、“存在”散发出一种本源的、贪婪的饥饿感。这种饥饿感形成了实质性的压力，如同深海的重压，无时无刻不在挤压着闯入我的意识与灵魂。

我感觉到我开始了“褪色”……

存在意义上的，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最珍视的画面褪变成苍白的轮廓。

情感被从体内抽离，恐惧、悲伤、甚至痛苦都变得遥远而隔阂，只留下一种可怕的、绝对的疏离。

我正在变得透明，正在被这片虚无同化，成为一个徘徊在此的、空洞的幽灵，一个连自己都将遗忘自己的苍白倒影。

而最后，我的意识之中，只有一个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我现在会存在于这里？

伴随着问题的到来与想要探索的欲望，我的灵魂再次开始散发出了那代表着自我修复的寒气，而画面也随我的记忆修复而回归。

我挣碎了“世界意识”形成的对于我灵魂本身的束缚，逃一样的远离着那异常的天象，但最后却还是停了下来……

为什么？

我再次想要找到答案，灵魂在这无名之地的吮吸中再生，而记忆也逐渐回归……

“因为，它是对的……”

“我……现在就是一个渴望着自我毁灭的，追随着道德去死的，不可理喻的疯子。”

本就无依无靠，至亲之人皆离自己而去，而这身体本能也让我成为了违背了自我道德的罪人，那么，我为什么配活下去呢？

也许，就让这如天罚般的烈焰将我焚尽，便是最好的审判……

可，为什么？

为什么即使一座城市的土地的灵魂皆被烧尽，我还能保留着我的意识？

为什么原本一开始便想死去的人却还要第一时间挣脱世界意识构成的锁链逃跑？

安德里尔呢？莉娜呢？

我丢下他们不管了吗？！

“……不。”

灵魂再次恢复，更多的记忆于我意识之中呈现：

“他们没事。”

原因，我当初算的很明白。

那洪流只是有范围的洪流，并非无差别的将攻击中心范围方圆200公里全部焚烧殆尽，不然不可能仅仅只会洗去1万平方公里的大地。

这是有角度的攻击，当时的我意识到了这一点，而如果我当时一动不动的话，那攻击还是会波及到安德里尔他们，于是我毫不迟疑的震断了锁链，开始赌注，赌他将那毁天灭地的攻击仅仅只锁定在了我的身上……

而最终，我赌对了。

攻击我的优先级真的要比艾莉娅他们高的多，角度真的开始朝我偏转，安德里尔他们因此暂时的平安无事。

可是，这对一个已经决定去死的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切都是非我所想要的，我讨厌一切的流血，讨厌夺走任何人任何事物的生命，讨厌伤害任何人……

但是，现实偏偏就让我这样去做。

云层还未散去，千万亡魂集中于此，两具铠甲巨人悬浮于空中，没有丝毫动作，只是静静的见证着我的行动，而我，则还在对我的灵魂叩问着。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为什么我无法看见苦难的尽头呢？”

“为什么一回到此，我便没法停的沾染罪孽了呢？”

问题无法停下，我也无法回答。

意识与灵魂的身躯之上再次被对方打上了磷火，在烈焰焚烧之中，似乎是求生欲的削弱……灵魂自行其是的自愈变的很慢，很慢。

“终于，要走到尽头了吗？”

似乎确实如此，不同于上一次波斯丁先生的阻拦。此刻，任何转机都未发生，似乎连命运都已同意让我在此结束……

“太好了……么？”

不对，似乎完全错了，而让我感觉于此的源头以一种不协调的感觉不断的冲击着我的灵魂……

频率的不断升高，我只得再次用那破碎的感官将它寻觅……

我看见了里尔那残破的灵魂，其外貌上忧郁美丽的特质在其被永恒的定格，而手持巨剑的铠甲……因我与他并未过多的接触，所以……依然无法清晰看见。

不过这感觉，也不是从他们的存在中来。

而是，距离此处差不多已有250公里外的车队之中，一位老者怀抱的婴儿的啼哭……

是莉娜吗？

她好像很害怕？

不，他们都很害怕。

安德里尔也好，艾莉娅也好，他们似乎都在准备着迎接与应对未知的结果。

因为即使希望渺茫，他们的内心还都想要存活下去。

可赐予他们存活希望的人，也是他们想要让其存活的人，更是可以做到让他们存活的人……

却想要独自去死。

“所以，你想掐灭他们的希望吗？”

“……不。”

此刻，我终于拥有了说服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我终归无法做到。”

“也许，也因我不想在死后还犯下此种懦夫的罪过……虽然我已经身披众多罪过了吧。”

“哈……这种感觉真是麻烦呢。”

“因为似乎无论他们是否能将世界变得更好，你都不能因为他们放下双拳了。”

“可这也许就是马尔科所说的，正确的道路吧……”

那便来吧。

念头定格的瞬间，大地开始剧烈翻涌。方才被天火焚尽的废墟之下，一只由灵魂构成的手率先破土而出。

先前那代表绝望与痛苦的寒气，陡然改变。不再是被动喷涌的副产物，而是成为了这股涅槃意志的延伸。

以我残破灵魂所在之处为中心，苍白的气流无声地扩散开来。

大地上，“天罚”留下的炽热疮疤，那片被焚烧了灵魂、已然死去的灰白大地瞬间被夺走所有热量。

最后一丝“死寂”也彻底封印。变成了一片光滑如镜、坚硬如钢的冰原。

冰层之下，灰白的死亡永恒地凝固着，仿佛一件被永久收藏的毁灭标本。

这，也许便是比“虚无”更可怕的寂静。

若说“虚无”是吞噬一切的空无，那此刻的寂静，则是一种绝对的“停滞”，是连“消亡”这一过程都被强行中止的、令人窒息的威严。

而在这绝对的静止之中，似乎唯一能动的物体，便是我。

我将视角望向了他们，里尔手中的重炮已然不见，但其斗篷与被打致变形的符文依旧在燃烧着青蓝色磷火抵御着那来自灵魂的严寒。而手持巨剑的，则依然是用右手将剑插在一旁，左手如同掐住布娃娃咽喉一般掐着我的肉身，盔甲随着寒风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淡蓝色波纹。

“好了，久等了。”

伴随着我的意识传达，里尔与另一个盔甲巨人都开始了自己的动作，而我也亦开始封闭感官做那应做的心理准备，而当再次睁眼时——

感觉就告诉我，这将会是这场战斗的最后一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