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开始,天地再次巨变。
符文一闪,又一杆由灵魂构成的空灵骑枪从天云层中滑落,高速坠向了我。
而那持剑的铠甲巨人,则将失去战力的我的肉身随手扔到了60公里外,双手同时从空间之中抽出两柄巨剑闪现到了我的面前。
感官刚要驱动实体,双剑就径直朝我斩来,符文点亮的刹那,一段冰冷的记忆碎片,如匕首般刺入我的脑海:
烽火连天的异域城池,一位身着十字罩袍的骑士,望着在烈焰中焚烧的异教神殿,眼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执念。
而后,千百人粗粝的战吼直接在我灵魂中炸响:
“Civitas Mille Turrium cum universis haereticis seditiosisque tandem e terra evanescet!”
这是,拉丁语?千塔之城,异端与叛党,于大地之上消失?
未等我消化过来,斩击以至,空间如同劣质画布一般撕开,露出了内部的“真无”,而感觉……我的灵魂就被一分为三,同时,又是下一句话于我意识中响起:
“以神圣的英诺森三世之名,叛王首级必将制为圣杯,永封于圣彼得之座!”
声音如此年轻,如此激昂……并且提到的名字令我感到似曾相识……历史中13世纪的教皇吗?
还是无时间让我继续思考,“真无”被世界自主愈合,骑枪接踵而至。
精准钉入我存在之核,也砸穿了我刚刚冻结的大地,使其再次裂出了一处半径上千公尺深达百米之巨坑。
而冰雾之中,我却并未倒下。
右手灵魂因冻气在现实空间都变为了实体,灵魂瞬间愈合的同时,也阻断了这杆骑枪对我源源不断的信息入侵。
而后寒意咆哮着扩张,那杆毁灭之枪从枪尖至尾翼,瞬间被冻结成一条贯穿天地的僵死冰棱。
还未结束,云层后,那里尔召唤出的三万米高的骑士巨像挥臂的动作骤然定格。冰晶如藤蔓般爬满其全身,连同周遭的空间都像一块儿逐渐硬化的水泥,飞速的“凝固”,褪去色彩。一微秒后,巨像便成为了一片绝对的静滞。
冰晶之躯凝立于空,寒意未消,右拳向前推进,骑枪连带着巨像都被瞬间崩毁,拉出空间,逐出世界之中。
而还未当雾气散尽,那持剑巨人便从中闪现于我眼前,我试图驱动寒气阻挡,可他再次消失于空间。
而后,光芒突然被那巨大身影遮住,灵魂实体的胸口随即也中一剑,伴随着空间被撕裂的真无,用一段属于灵魂的景象开始和现实融合,而眼前的存在外形……
变为了脸上的棱角清晰硬朗的金发单马尾青年,面部定格着一种庄严、沉稳、严肃的神情。而本源……灵魂深处,则拥有一股无法停息的怒火。
随本源而来的,又是一段短暂的记忆碎片。
夕阳如血,映照着一片尸山血海。年轻的骑士扶着垂死的战友,立于湖畔。他面前,一匹长着蝠翼、鸟爪的庞大怪物在血泊中奄奄一息。
青年抬头望向天空中一颗不祥的黑星,不屑地啐出一口血痰。随后,手起剑落,结束了那怪物的痛苦与生命。
“……”
已不知我此刻的想法为何,伤感的,我将他的身躯以凝固的灵魂一击轰飞,随后伸手尝试握住了贯穿灵魂的剑柄。
可……因灵魂的破损,凝固已被解除,寒气再次化为了实体再生时的副产物,而手指理所应当的如想象中的灵体飘过物体一般,穿透了过去。
随之而来的还是那过去的记忆……
“史蒂芬,我的孩子,在这里藏好……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美丽的妇人于月色下温柔的抚摸着金发孩童的脸,可月色……已被那高悬于天际的黑色暗星所染。
庄园城堡之外,村落已火光冲天,哀嚎遍地,时间仿佛已经错乱一般。
我……不,是这个记忆真正的主人,史蒂芬似乎在那时已经看见了自己母亲扭曲的未来,即使那可怖的场景还未到来,但他已看见了,自己最爱的母亲,最亵渎、最残忍的死状。
“我的孩子,快些躲进去吧,没时间了。”
他已经知道了未来,还有机会改变吗?
没有。
他遵循了母亲最后对他的指引,躲进了那绝不会被人发现的安全之地。
而后,母亲亲吻了他的额头,锁上了安全屋的门。
更之后,他在安全屋连通外界的缝隙之中,他看见了。
自己的母亲被身穿白色绷带与金银色盔甲的异端斩首,分尸,穿刺于尖刺之上。
可他却无法说话,因他知道,此时忍耐不住将会连最后报仇的机会也一并失去。
这是那黑星给他的启示,而他,也憎恨着那颗黑星。
意识回到现实,我已跪在了地上,手虽已能触碰到剑的剑柄,可知晓了对方挥剑的原因后,我开始痛苦的颤抖。
因我已知晓让我无所形容的想法究竟是从何而来了。
灵魂与记忆上的共鸣,此刻,我认为我真的已经无法继续战斗了,我亦真的无法判断杀死眼前令人动容的“人”和履行职责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正确?颤抖着,灵魂所构成的手依旧握着那剑柄,不知如何是好。
而那铠甲巨人也站在迷雾之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记忆再次袭来,又是一片令人熟悉的平地,令人作呕的黑星依旧悬挂于天际,冰雨水混着泥浆,溅在一排排披挂的沉重盔甲上。
十六岁的金发少年首次立于阵前,呼吸在凛冽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铁锈、恐惧与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
而这,就在一个存在面前不值一提。
敌阵的最前方,他曾透过安全屋缝隙窥见的、身着金银色盔甲与白色绷带的骑士的其中之一正屹立在那里。
头盔下漠然的目光扫过战场,仿佛惨烈的死亡与他毫无干系。一瞬间,母亲最后的微笑、锁门的轻响、以及之后那亵渎的景象,如同烈焰般灼烧着他的每一根神经,满腔怒火几乎要让他失控地冲出去,可就在这时,其父亲沉稳的声音穿越了八年的时光在脑海中清晰地回响。
“向他人挥剑不是为了将他人伤害否定,而是为了证明你所要证明之事。”
“愤怒也好,执念也罢,而我的儿子,你也需要想明白……”
“现在要证明的,并不只是复仇的怒火。”
他说了出来,而此刻的现实,我似乎站在了他当初所站的地方,而他……则站在了几个世纪之前他的敌人所站之地。
深吸一口气,他将那足以焚毁理智的仇恨压下,而后看向了那因恐惧而瑟瑟发抖的战友。
“信仰,执念,毅力与自我价值,接下来的我们只需要证明这些就够了,别太担心后果如何。”
这句话似乎在对自己说,也似乎在对战友说,更像是在对此刻的我说。
“所以,拔剑吧,为了证明索要证明之物而战斗吧。”
“……这样吗?”
仿佛是被对手鼓励了一般,我缓缓再次站起,剑从胸口被拔出,灵魂本身再次愈合。
而那铠甲巨人……不,现在应该叫他史蒂芬了。他双手持握剩下的一把巨剑,摆开了架势,形象就与记忆中的他开始了重叠。
而后,我们双方逐渐靠近,架起手中的剑,再一次开始了凌厉的对拼。
也因此,他一生的故事,于我眼前展现:
在首次参战后,斩首那怪鸟后。
他的剑锋切开最后一名纯白骑士的喉颈。
此刻他已踏过堆积如山的异端尸骸,推平了那座千年王城,可这并未结束。
乘上战船,渡过的并非湖水,而是时间本身。湖面即是星空,航程便是从时间之初到因果尽头。
当他终于站在那至尊的异端王座前,身后已无战友,只有跨越了亿万年光阴的、他自己都无法追忆的孤独。
仇人王座旁,虚空撕裂,他信仰的神祇——黄色破布的恐怖化身,于那无以形容的静谧千塔之城中伴随怪异的笛声降临。
“看呐,你也已成为了虚无的躯壳,你为追杀我已然是七千二百万亿年,意义为何?根源为何?”
因为信仰?因为仇恨?因为怒火?还是灵魂之中牢牢刻入的对选择让他活下去的亲生母亲的尊敬与爱?
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因为这些已然深深的嵌入了他的根本之中,是他的一生所凝聚而成的道。
而道的内容,又是什么呢?
未等我理解,他已穿过了神以不知多少的漆黑世界线构成的铁网,斩下了那根源的头颅!
而由此带来的,便是世界的破碎,力竭的他坠入冰冷的湖中,仿佛回到母亲将他藏起的那夜,他想拉起母亲的手,他拉起了母亲的手。可那景象对于七千二百万亿年后的他来说是无比的遥远、无比的虚幻……
如此之后,他终于再一次开始了哭泣,再一次的将手伸出,可以无人能握住他的手,直到最终,一个头顶光环,背身蝠翼的铠甲巨人,将其于湖中抱出……
现实,大地不断震颤与破碎,使控制里尔的盔甲也不停变换位置。
脑内程序并非未想过帮助此次任务的队友,可对于眼前的每一击都可引发八级地震的存在来说,对于这场战斗的任何干涉都不合理。
那么能做的也就只有执行下一项任务了。
放弃了地面作为支点,由灵魂所构成的飞龙被召唤而出,铠甲驱动着里尔跃到飞龙背上,而后符文又召唤出了一杆崭新巨炮,向着远在几百公里外的“叛乱分子”瞄准。
可意料之外的事情再次发生。
感官突然再次一分为二,我的肉身再次独立于我苏醒。
新的轰鸣声不位于我与史蒂芬的对攻,而是那60公里外的地点。
没有任何意识驱动,同样放弃了干涉我与史蒂芬的战斗,它就径直朝着里尔的铠甲逼近光速的移动,甚至于空间之中都引发类似核爆的场景。
一瞬之间他便来到了里尔面前,仅仅一击巨炮就被轰散,后者身躯更是一秒之内被轰飞70公里。
而未完,肉身不知何时也自动会了史蒂芬和维西曾演示过的空间扭曲,瞬息之间,其再次出现在了对手面前,如法炮制的又是一击。
而这次,轰飞的距离只会更加的远。
对攻因此被打断,史蒂芬也立即空间扭曲赶往了里尔的所在地,于此,原本的场地之中仅剩我一“人”。
回看里尔的视角,肉身已然第三次突然出现于他的面前,又是一击准备轰出,而前两击已然让他的双臂铠甲粉碎。
程序告诉他,他已撑不过这一次的攻击,即使史蒂芬已然在尝试抓住目标的肉身,也无法改变什么。
于是,他双手合十。
无视距离的,我的灵魂直接回归到了我的肉身之中。
而也是那一瞬间,我看见了里尔被拘禁的灵魂,留下了血泪。
铠甲上的符文迸发出灼穿天穹的猩红之光,现实与冥界的壁垒轰然洞穿。大地如受刑的巨人,在板块崩裂的哀嚎中,无数世界的内与外,无穷宇宙的生与灭,在其之中庞大数量的的灵魂皆被无形巨力抽干、压缩,最终坍缩为一颗惨白灼目的光点,寂灭的冥府火焰随之喷发。
天穹咆哮,苍白火球悍然膨胀,所及之处,物质电离湮灭,灵魂结构崩解。而紧随其后的猩红毁灭涟漪则将方圆六百公里的万物全部焚烧、推平,化为翻涌的熔岩焦土。
大地四十六亿年中安眠的亡灵被狂暴地从永夜中扯出,化作亿万暴怒的怨灵洪流,撕碎眼前一切存在,此景即使于太空之中亦清晰可见,如同倒映在大地的另一轮红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