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地狱般的狂潮——火球、涟漪、怨灵洪流——全部骤然冻结。冰晶无声蔓延,万物凝于终末,天地于忽如其来的沉默中化作一幅猩红与惨白交织的死寂冰雕。
随后两道身影穿透了那被冰封的红月高悬于天空之上。
是我与史蒂芬,而里尔则是挣扎的破冰而出,铠甲之下的如同大理石般的黑色肌肉此刻已全是冻伤,连带着被其保护着的真正肉身也是。
在这超越自然的景象之中,阳光如聚光灯般照耀在我们身上,也如这场战斗尾声的见证者一般,模糊了我与那持剑巨人之间的距离。
而即使如此,我依旧能看见,他张开双臂,放开了一道亘古的界限。
以他为中心,周围一切逐渐被漆黑天幕所笼罩,其之后也并非虚无,而是无边无际的漫天星辰……
熟悉的感觉亦随之而来,无限的空间之中,再一次身体如同被无形之手抛弃,在这冰冷的宇宙中悬浮。
窒息感再次传来,血液再次沸腾,真空的利齿啃噬着每一寸暴露的肌肤,身体逐渐膨胀,视野边缘开始被无情的黑暗侵蚀。
虽比起上次被扔入宇宙的状态好了不少,但此刻我依旧无法行动。
浓稠的冻气裹挟着淡蓝冰晶血雾从撕裂的伤口扩张的毛孔中喷涌,我忍受着徒劳吸气带来的窒息痛苦,感受着每一次心跳都泵出滚烫的血液又在真空中冻结、爆裂,随后再次自愈。
但在虚空之中,一切皆无声无息。
无穷的星云之中,闪烁的星辰之外,感受着眼前一切景象分离又重聚,不见对手身影,意识在真空的流放酷刑中逐渐模糊。
也在此时,一种庞大的牵引感传来,不是剥夺人自由的枷锁,而是一种温和,却无法抗拒的引力。
我“看”向了那引力的来源,星尘的灰烬无声汇聚,行星的轮廓在我脚下瞬息成型,山脉隆起,大陆板块在寂静中拼合。这违背常理的创世景象让我一时失神。
也就在这刹那,他出现了。
仿佛自星光中凝结,悬停在我与那颗新生星球之间,没有怒吼,没有征兆,手中的巨剑便已刺来。声音在真空中被剥夺,但感觉无比清晰,剑锋贯穿胸膛后再次爆发了毁灭性的力量,我被这巨力推动,如同陨石般砸向脚下那片新生的大地。背部撞击地表的瞬间,巨大的动能透过我的身体溢散开来,星球表面瞬间被创,破碎的岩层如同海浪般掀起。
裹挟着,我沿倾斜的地表疯狂翻滚,天旋地转。
而当翻滚终于停下,窒息感已然消失。
本能的,我开始再次呼吸,空气湿润,清甜,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而眼睛再次睁开时,我僵住了。
没有预想中的撞击坑、熔岩或荒芜岩石,而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生机勃勃的草原。
绿草随风轻摇。淡蓝色的野花如星辰点缀。远处,甚至有溪流在恒星光下闪烁。温暖的“阳光”洒落,和煦的风拂过皮肤。
胸口的巨剑已然消失,只留下缓慢愈合的创口。我跪在这片违反了常识的草原上,这里有氧,有水,有生命所需的一切。
而史蒂芬此刻静静站在我的眼前,一动不动。
我知道这里是何处。
这是他七千二百万亿年的经历所产生的自我意象,由他自我所创造出的无穷庞大的宇宙。是他的力量之源,也是他的囚笼。
此刻我缓缓站起,依旧不理解为什么对方会如此做,是将我流放?还是囚禁?
都不是。
持剑巨人身体符文再次发光,一柄剑再次凝聚在其手中掷出,而我抓住了掷来的剑柄,看见了剑身上刻的两行拉丁语:
“Nunc, omnia vincula resolvimus.”
(此刻,我们解开一切枷锁。)
“Da mihi exitum tuum, et ego dabo tibi meum.”
(将你的终结予我,而我亦将我的予你。)
意识了理解浮雕的意思,本能再次使身体疯狂颤抖,它知道眼前的存在似乎怎样都无法战胜。而我也清楚这或许是一场必死之战,那我该怎样做?跟随本能的求生欲逃跑吗?
答案显然否定。亲手将剑砍进身躯,疼痛让意识更加清明,我也罕见的露出了笑容。
“谢谢,我知道了。”
对方轻轻点头回应,待架势拉开,持剑巨人再次扭曲了空间瞬移至我的身前。
而我,深吸一口气,双手真正发力,15.5级地震(约10的28次方焦耳)的力量爆发而出。
大陆板块发出超越声音的哀鸣,星球表面自行解体,地平线在眼前卷曲,山脉如浪涛般翻滚又塌陷,天空被撕开裂隙。
而这毁天灭地的景象之中,史蒂芬的动作依旧没有停滞,手中之剑亦毫发无损,而我双手皮肤却被瞬间蒸发,暴露出其中鲜红的肌肉结构。
片刻,双剑对拼爆发的能量瞬间达到了木星的引力结合能。(2×10E32焦耳。)
脚下的土地不再是固体,而是变为了粘稠的沸腾粒子。声音不再能听见,因为其已然追不上世界被撕开的速度。而我直接“感受”到了。
感受到大陆板块相互碾磨、断裂的呻吟在我感官中共鸣。远方山脉如海啸般隆起,然后在寂静中塌陷成齑粉。
天空蓝色被抹去,如油漆从玻璃上剥落,露出后面漆黑的太空。大气在逃逸,风像垂死的叹息,拂过我已无血肉包裹的双臂骨骼。
不再限制自我,我就引发了这种现象,可这力量就可以压过这存在了千百万亿年的战士吗?
不能。
星球直接蒸发,而我也被瞬间轰进了这半径百万公里恒星之中,一千七百万开尔文的温度将一切感官剥夺。
没有声音,只有纯粹到能将一切直接气化的光和热。密度高到无法想象的电浆从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间隙疯狂涌入、挤压、撕裂。视野被彻底剥夺,只剩下无边无际、永恒燃烧的白炽。而时间也同样失去了刻度,每一刹那都如同在熔岩地狱中被煅烧亿万年的酷刑。
可即使如此,我还在思考。
似乎身体的极限已被我触及,那可将木星完全击碎的能量,便是我的极限了吗?
也许吧,可即使这样我依然无法拼过他,那此刻我究竟要如何去做了?
就此平静死亡吗?不,那便是我对于约定与责任的亵渎。选择逃跑吗?不,若是如此,我便玷污了这场神圣的决斗。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了。
寒气喷发,肉身重组,双手再次握起巨剑。
感受细胞的尖啸,骨骼的碎裂,力量再次递归到超乎想象的境界。
几乎可将巨行星崩碎十万余次的能量(2.3×10E41焦耳)从我双臂喷发而出,神话般的力量使恒星都被崩毁,而对方也在这可将星系改写的力量之中杀到了我的眼前。
足以形成黑洞的能量瞬间清零,而他也仅用左手,将那刻满了闪烁符文的巨剑爆发出超越我方才释放出的力量整整十倍的能量。
这力量,已然可以摧毁一颗蓝巨星。
“Ergo, quid te esse nunc putas?”
(所以,你认为你此刻是什么?)
强烈意识如同利刃般刺入我的灵魂,而此刻,我也再次看见了他记忆中的景象:
画面定格在一扇破碎彩窗前,炉火于身后噼啪作响,而天空则依然挂着一颗漆黑的星辰。
此刻的景象,无论是这种量级的战斗也好,还是在这破败的废墟之中对自我的叩问也罢,千万亿年的时光之中他已经历了无数次,思考了无数次。
即使拥有神话般的力量,若等待他的最终必然是孤独时,他又是什么?
“我是上帝的剑与盾,圣父教义的践行者……”
“所以此刻,你是谁?”
“……我是阿尔萨斯·洛林。”
回答的同时,剑亦劈在了对方所打出的攻击之上,巨大的冲击扭曲了引力,使得我们被双双轰飞,而视角之内的场景,变为了更宏大的星河。
“Pro quo pugnas?”
(你为何而战?)
群星开始闪烁,朝我迸发出超越时空的光芒,而因此,记忆中的一切皆被唤醒。
父母、波斯丁、安德里尔、莉娜……以及,我此刻的对手……史蒂芬。
“为我认为正确,也为我约定与承诺之事而战。”
得到答案后,光芒变得柔和,持剑巨人伴随脚下扭曲空间的波纹与磅礴的冲击如脚踩星辰般出现在我眼前。
同时,第三个问题传入脑海:
“Quid esse vis?”
(你愿成为什么?)
“……承载一切之人。”
再次抗下了对方的重劈,余波席卷万千光年,千亿恒星同时崩毁。
“Etiamsi longinquum est?”
(即使其遥不可及?)
“纵使其遥不可及,”
“Etiamsi impossibile est?”
(即使其不可达成?)
“我亦会以全力将它穿透。”
此刻,超越想象的力量不断的从身躯中轰出,自我意象的宇宙亦被击了出一个又一个更加庞大的空洞。
而那空洞之下,是那高悬的,永恒不动的漆黑星辰。
“这是我一切力量的源头,”
“也是我一切悲剧的原点。”
“但最终我们站立于其之上,”
“将此终结。”
漆黑星辰之上,无穷的宇宙,无限的星云,无尽的能量皆流入那此刻显得无限渺小的持剑盔甲体内,现实都因此扭曲,闪耀的符文破碎,金发青年的灵魂样貌也随之显现。
万物皆因此停滞,如毁灭前的最后一刻宁静。而意识之中,对方的声音再次传来:
“Iurasne ita?”
(你宣誓如此?)
“我宣誓如此。”
最后的对拼之后,黑星连带着整个宇宙都在类似钟楼轰动的庄严声音中开始了碎裂,扭曲,逐渐消散……陷入了寂静。
而下一刻,寂静也开始破碎。
我与他挣脱了束缚,一同摔回了那熟悉的大地。周围依旧飘洒着熟悉的寒气,景色依旧是熟悉的万亿恶魂所形成的冰雕。
我们几乎同时爬起跪坐于地上,大口呼吸着已然阔别已久的氧气,身体适应真空后又突然回到大气圈内的不适感同时袭来。
先是几处地方被高压崩的直接裂开,随后内脏同样如此,使我开始疯狂咳血。
而坐在我对面的铠甲巨人,其庞大的身躯一动不动。
寒风袭来,带着辐射尘的味道。
我也将咳嗽停止,平静的看着他。
看着他的盔甲应声碎裂。
看着他被改造后干燥、瘦骨如柴的躯体化为尘土,随风而去。
看着他已然被暴露在外的残破大脑之下,那苍老却不失凌厉的脸庞……露出了一抹微笑,随后彻底的化为了灰烬。
只留下了疲倦的我为他送了最后一行。
而在那之后,我依然挣扎着站起了身。
因为还有东西需要我去收尾。
如我所想,云层再次开始了搅动。
是里尔,即使其全身已然千疮百孔,人造肌肉也已无法运作。但某些东西就驱动着他想要再打一次“天罚”。
而我则是闪身,看着其破烂盔甲后的银色经络的源头,随后……
“咔嚓!”
巨人之躯缓缓倒地,而我愈发感到意识的疲倦。
扛着里尔的遗体,我就朝着莉娜的方向走去。
而不知多久,我也终于听见艾莉娅声音从我的左耳发出。
“嗯……还活着。结束了,以及这耳机居然还没坏吗……”
身体彻底放松,双眼也彻底陷入漆黑,使我终于昏迷在了这怀念却又陌生的大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