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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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空电梯的轿厢舱内，空气带着金属冷却剂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巨大的舷窗外，地球的弧度正以一种令人晕眩的速度向下弯曲，湛蓝的海洋与褐黄的陆地逐渐模糊成一片斑斓的织锦，最终被无限的漆黑宇宙和上方那条壮丽而冰冷的星环所取代。

艾莉娅那焦黑的躯体已然被放进了轿厢舱内自带的紧急医疗舱中。半透明的舱盖下，无数纤细如发丝的银色探针连接在她残破不堪的身体各处。微弱的蓝光在探针尖端脉动，精密的纳米机械正以超越常理的速度，在她被严重碳化的组织上编织、修复、重建。生命监护仪上原本疯狂闪烁的红色警报似乎稳定了一些，急促的“滴滴”声也缓和成了一种相对平稳的节奏。从表面上看，那可怕的致命伤被这未来科技强行按下了暂停键，一切似乎终于稳定了下来。

但是，真的如此吗？

艾琉诺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被橡胶手套包裹的机械手指稳定而精准地操作着复杂的控制面板，监控着每一个细微的数据变化。“深度烧伤组织再生进度65%……主要循环通路重建完成，神经突触驳接成功率提升至82%，紊乱信号持续衰减……”她低声的说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神经紊乱引发的异常放电已被抑制，器官衰竭风险大幅降低。只要保持环境稳定，抵达星环前脱离生命危险的可能性很高。”

安德里尔紧贴在医疗舱的舱盖上，手掌感受着下方传来的微弱震动——那是艾莉娅重新建立起的、虽然微弱但规律的心跳。他长长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了许久的恐惧和绝望全部吐出。他看着舱内艾莉娅脸上剥落的焦炭下露出的新生皮肤，嘴角终于扯出一个劫后余生的、有些笨拙的笑容。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却被来自脚下的、深沉而遥远的轰鸣猛然打破。

“轰隆——！！！”

整个轿厢剧烈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从下方狠狠敲击，固定在地板上的医疗舱发出轻微的嗡鸣，未固定的工具和零件叮当作响。舷窗外的视野也出现了瞬间的模糊抖动。艾莉娅的生命体征监控仪上，代表心律的线条猛地跳动了一下，但很快又被纳米机器稳定下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目光投向脚下那片已经缩得很小的、被黄沙和废墟覆盖的大地。

“是他……”安德里尔说道，目光复杂地看向下方。虽然距离遥远，什么也看不见，但那震动中蕴含的恐怖力量感，让他们瞬间联想到了那个在废墟中浴血奋战的身影。

“洛林……”马尔科握紧了拳头，声音低沉，“他还在下面。”

又是一阵更为猛烈的轰隆声传来，伴随着一种奇异的、仿佛空间本身在呻吟的嗡鸣。轿厢再次剧烈摇晃，强度远超上次。安德里尔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被马尔科一把扶住。莉娜在另一位女性怀里不安地扭动了一下，但没有醒来。

这持续的、来自地表的恐怖震动，如同沉重的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也敲开了不久前的、惊心动魄的记忆闸门。

时间倒退回他们刚刚处于的那座被米戈盘踞的废弃太空电梯基座城市之中。

眼前的景象远比想象的更糟。不仅仅是废墟和与漫天乱窜的来自冥王星的虫形生物，城市中耸立的气候控制塔虽然残破，却忽然开始了诡异的运行，喷洒着成分不明的令人迟钝的白色雾气。更令人恐惧的是，阿尔萨斯刚才那如同神魔般的战斗所引发的余波，在城市中制造了更多的不稳定空间褶皱。一些区域的光线扭曲得如同嘻哈镜，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电离后的焦糊味。

“快！目标电梯基座控制中心！直线距离3公里！”代替艾莉娅的指挥者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嘶哑却坚定，尽管他的身体还在医疗担架上由另一队人守护着。

队伍在残垣断壁间艰难穿行。阿尔萨斯在不知多远前方为他们开路，任何露头的零星米戈小型单位，也被马尔科用重火力机枪扫成碎片。

但依旧存在更大的威胁。隐秘的的空间偶尔会毫无征兆地换出更为庞大的怪物，喷吐出灼热的等离子流或冰冷的雾气。一次剧烈的不知由何处打来的爆炸物差点将不知所措的达尔炸飞，还是艾琉诺将他迅速拉走用身躯将他摁在地上才避免了悲剧的发生。

也就在他们距离那座如同巨大方碑般的电梯基座入口不足五百米时，异变陡生。

阿尔萨斯刚刚将一只试图从侧面偷袭的螳螂状，26英尺高的中量级单位撕碎，他脚下的空间突然如同水波般剧烈荡漾起来。紧接着，以他为中心，一个巨大的、内部闪烁着狂暴太阳耀斑光芒的空间漩涡猛地张开！

这使得安德里尔以及我们所有人失声惊呼。

漩涡的吸力恐怖无比，周围的碎石瓦砾瞬间被吞噬，连光线都为之扭曲。阿尔萨斯的身影在漩涡边缘显得摇摇欲坠。但更令人绝望的是，那之前如同恶魔一般的存在重新归来，依旧有着巨大的翅膀，依旧是那75英尺高的庞然大物，它于空间之中缓慢挤出，带着能将一切蒸发的恒星高温，而接下来的景象则将这种绝望推向了巅峰……

城市各处残存的高楼大厦废墟中，传来了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和混凝土崩解的巨响，一具，两具，三具……整整十七具与那从恒星核心处归来的存在同等庞大的、形态各异但同样狰狞的犹格斯星生物机甲，如同从沉眠中被惊醒的泰坦巨兽，撞破了掩埋它们的建筑残骸，缓缓站起。

它们身上覆盖着厚厚的尘埃和混凝土块，复眼或传感器闪烁着幽绿或暗红的光芒，瞬间锁定了正在空间漩涡边缘挣扎的阿尔萨斯，以及不远处如同蝼蚁般渺小的逃亡队伍。

其中一具形如蝎子螳螂与蝙蝠混合的造物，尾部那闪烁着不稳定电浆光芒的巨大蛰针已经高高扬起，对准了人群最密集的区域。另一具如同臃肿甲虫的机甲，背部厚重的装甲板正在层层打开，露出下方蜂窝状的发射孔，里面充能的光芒令人心悸。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巨响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直接在每个人脑海中炸开。阿尔萨斯一拳狠狠砸向身边扭曲的空间节点，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的爆炸发生了！

并非物理的爆炸，而是空间的剧烈坍缩与反弹，那巨大的太阳耀斑漩涡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般瞬间湮灭，产生的空间冲击波如同无形的海啸，呈环形向四面八方猛烈扩散，首当其冲的几具生物机甲被这股纯粹的空间力量狠狠掀飞、撞击在残存的建筑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身上覆盖的尘埃和建筑碎片雨点般落下，它们的攻击动作也被强行打断。整个城市仿佛都在这一击下呻吟。

阿尔萨斯的身影在冲击波中心显现，他依旧悬浮于空中，身上新生的纳米衣服多处撕裂，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细密的、如同瓷器裂纹般的血痕。他猛地抬头，看向惊魂未定的队伍，疲惫的声音通过某种空间震荡直接传入安德里尔和艾琉诺的脑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走，快进电梯，它们交给我……”

他的目光扫过浑身焦黑昏迷的艾莉娅，扫过莉娜和安德里尔，扫过了马尔科和艾琉诺，最后定格在近在咫尺的电梯基座入口那闪烁着“紧急通道”幽光的厚重闸门上。

“走吧。”

伴随着这声最后的话语，它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径直冲向了那整整18具正在从空间震荡中重新站稳、发出各式各样驱动声的生物机甲，渺小的身影与庞大的阴影瞬间碰撞在一起，掀起了新一轮更加狂暴的风暴。

安德里尔闭上双眼对马尔科传达出指令，后者直接用单手抬起了紧急通道整整50公分厚的不锈钢闸门。艾琉诺和达尔拖着艾莉娅的担架紧随其后。当沉重的闸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外面那毁天灭地的战斗轰鸣和能量闪光时，他们最后看到的，是阿尔萨斯被如同流星般推动其中一个巨型机甲撞倒无数栋残楼与无数大型单位的画面…以及更多从城市阴影中蠕动站起的、闪烁着不祥光芒的巨大轮廓……

回忆的惊悸尚未完全褪去，轿厢内再次被一声来自下方的、沉闷得仿佛大地心脏炸裂的震动所摇晃。

这次震动是如此之强，连星环那宏伟的金属结构在舷窗视野中都出现了明显的、短暂的位移模糊。医疗舱发出了轻微的警报声，代表艾莉娅神经活动的一个指标出现了短暂波动，但很快在艾琉诺的调节下恢复平稳。

马尔科深吸一口气，强迫着自己将注意力从下方那看不见的惨烈战场移开“他在为我们争取时间，每一秒……” 他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而那坐在人群角落里的女人抱紧了怀中被震动惊醒、正茫然眨着眼睛的莉娜，浑浊的目光透过舷窗，望向那越来越近、如同神迹般的星环，同众人一起，默默祈祷。

“对了，艾琉诺。”

马尔科忽然开口。

“符文的效果是可以叠加的是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你的身体……”

未等她说完，人群之中忽然再次爆发出了阵阵惊叫。艾琉诺转头看去，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舷窗外背景上的一丝不协调。那感觉，就像一幅完美的星空画卷上，突然多了一滴浓得化不开的墨迹，充满了违和与……痛苦。

她下意识地将目光聚焦过去，星环冰冷宏伟的银色骨架外，一片深邃的、不自然的事物无声无息地浮现。那不是宇宙的蜉蝣，也不是星环的投影，而是一艘长度绝对超过两千公尺，线条狰狞扭曲，仿佛由凝固且纯粹的痛苦与怨魂锻造而成的战舰！

布满棱刺和疤痕的暗沉装甲上，蚀刻着密密麻麻的如同活物般蠕动、流淌着蓝色幽光的巨大符文，仅仅是看到它的轮廓，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刺痛和绝望感就攥紧了艾琉诺的心脏。

“……纳吉尔法（Naglfar）”艾琉诺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指向舷窗外。

她知晓这搜战舰的名字，也见过这艘战舰的设计者，那是一个曾经让她感激涕零的人。但……自她坠向地球之后，一切已然不重要了。

马尔科和安德里尔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瞬间如同冰水浇头，血液几乎冻结。

在那巨舰的舰艏最高点，一个身影矗立着。它并非站立，更像是舰船痛苦延伸出的象征塑像。

那，又是一个生化魔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