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晓还在我耳边兴致勃勃地规划着周末要追的剧,细密的雨丝无声地飘落在她撑开的小花伞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初夏傍晚的空气湿润微凉,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这本该是令人心旷神怡的雨后漫步。
然而,就在下一秒,那个如同魔咒般、足以瞬间冻结我所有感官的声音,毫无预兆地穿透了雨幕和晓晓的絮叨,清晰地落在我身后不远处。
“易烟雨。”
清冽,平静,带着一种独特的、不容错辨的辨识度。
——是竹盛卿。
我整个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缩,随即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频率狂跳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巨响,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血液“轰”地一声全涌上了头顶,脸颊瞬间滚烫得能灼伤自己。
他……他怎么又出现在这里?他叫我?他为什么要叫我?!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慌乱瞬间攫住了我,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连苏晓晓的声音都仿佛被隔在了遥远的水底,变得模糊不清。
“烟雨?”苏晓晓疑惑地停下脚步,顺着我僵硬的目光回头看去。当她看清身后几步之遥站着的人时,圆圆的杏眼瞬间瞪大,嘴巴也惊讶地微微张开,随即,一个混合着“果然如此”和“惊天大八卦”的兴奋表情迅速爬满了她的脸。
我根本不敢回头。后背的肌肉绷得死紧,每一根神经都敏锐地感知着那个方向传来的存在感。雨丝似乎变得更密了,带着沁骨的凉意,沾湿了我的头发和校服外套,可我丝毫感觉不到冷,只有脸颊和手心在持续不断地发烫。
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沉稳而清晰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紧绷的心弦上。
终于,那抹熟悉的、挺拔的身影进入了我的余光范围。他撑着一把深蓝色的折叠伞,伞面干净,样式简洁利落,和他的人一样。他停在我侧前方,伞微微倾斜,挡住了飘向我这边的雨丝。距离比上次雨中同行时要远一些,保持着礼貌的空间。
“又没带伞?”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目光落在我被细雨打湿的发梢和肩头。
“……嗯。”我终于找回了一点微弱的声音,细小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喉咙干涩得厉害,只能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我垂着头,视线死死地盯着自己脚下湿了一小片的帆布鞋鞋尖,不敢看他。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几乎要破膛而出。
“给。”他简洁地说道,同时伸出了手。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干净。他递过来的,不是伞,而是——一把折叠好的、深蓝色的雨伞。和他手里撑着的那把,一模一样。
“……”我彻底懵了。大脑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浆糊,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他……他递给我一把伞?一把全新的伞?为什么?
苏晓晓在旁边倒抽了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更圆了,看看竹盛卿,又看看我,最后死死盯着那把伞,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写满了“我的天!这是什么情况?!”的无声呐喊。
“拿着。”竹盛卿见我没反应,又往前递了递,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那把深蓝色的伞,静静地躺在他掌心,像一块沉静的深海宝石。
我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巨大的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受宠若惊交织在一起,冲击着我脆弱的神经。他是在……特意给我送伞?因为他记得我上次没带?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我的心房,带来一阵酥麻的悸动,随即又被更深的惶恐淹没。这太不真实了!这怎么可能!
“我……我不用……”我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拒绝,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和颤抖。怎么能接受呢?这太奇怪了!太逾越了!我们明明……明明一点都不熟!
“拿着。”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盖过了雨声和我混乱的心跳。“下次记得带。”他补充了一句,语气像是在提醒一个总是丢三落四的、不太让人省心的同学。
“……”所有拒绝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他的态度太过理所当然,太过平静,平静到让我觉得如果我再推辞,反而显得矫情和小题大做。而且……他说“下次记得带”。他记得我上次没带伞。这个认知,像一颗小小的火星,落在我心湖的冰面上,瞬间融开了一个小洞,暖流汩汩地涌了出来。
我几乎是屏着呼吸,颤抖地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触碰到那把折叠伞冰冷的塑料外壳。那冰冷的触感,与他掌心隐约传来的温热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刺激着我的神经。就在我的手指即将完全握住伞柄时,他的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不经意地撤离了。
伞,落在了我的掌心。沉甸甸的。
“谢谢……”我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几乎被雨声瞬间吞噬。脸颊烫得惊人,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衣领里。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目光似乎在我被雨沾湿的头发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随即移开。他撑着那把属于他的深蓝雨伞,转身,颀长的身影重新融入了放学的人潮和细密的雨幕中,步伐依旧从容平稳,没有丝毫停留。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场幻觉。从叫住我,到递伞,到他离开,不过短短十几秒钟。却在我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久久无法平息。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把还带着他掌心余温(或许是错觉?)的深蓝色折叠伞。冰冷的伞身硌着我的掌心,那清晰的触感却在提醒我,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哇——塞——!”直到竹盛卿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苏晓晓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惊叹。她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激动地摇晃着,眼睛亮得像探照灯:“易烟雨!易烟雨!你看到了吗?!竹神!竹神给你送伞了!全新的伞!还是同款!我的天呐!这是什么偶像剧情节!快说!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苏晓晓连珠炮似的追问和夸张的摇晃,终于把我从石化状态中惊醒。巨大的羞窘感像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刚才那一丝隐秘的悸动和暖意。
“晓晓!你小声点!”我急得差点跳起来,慌忙捂住她的嘴,惊恐地环顾四周。还好,周围路过的同学行色匆匆,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刚才那短暂的一幕,或者说,没有像苏晓晓这样过度解读。
“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压低声音,又急又羞地解释,脸颊烫得能煎鸡蛋,“他就是……就是人好!上次看我淋雨,这次又碰巧遇到,所以……”这个理由连我自己都觉得牵强。人好?竹盛卿对谁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这种“人好”未免太过具体了,具体到只针对一个叫易烟雨的、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生。
“碰巧?人好?”苏晓晓掰开我的手,一脸“你骗鬼呢”的表情,“他刚才那语气!‘拿着’!‘下次记得带’!我的妈呀!这分明是霸总式关心好吗?!还特意带了一把新伞!还是同款!这绝对有问题!易烟雨,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偷偷给竹神下蛊了?”
“我没有!”我羞恼得快要哭出来,攥紧了手里的伞,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你再胡说八道我不理你了!” 说完,我挣脱开她的手,抱着书包和那把沉甸甸的伞,几乎是落荒而逃,一头扎进了越来越密的雨幕里,也顾不上苏晓晓在身后气急败坏的喊声。
“喂!烟雨!等等我!伞!伞撑开啊笨蛋!”
* * *
一路跑回家,心脏依旧在疯狂地擂动,脸颊的热度丝毫没有褪去。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肩膀,带来冰凉的触感,却丝毫无法冷却我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混乱。
推开家门,妈妈惊讶地看着浑身湿漉漉、脸颊绯红、眼神慌乱的我:“小雨?怎么淋成这样?不是带了……”她的话在看到我手里紧紧攥着的那把崭新的深蓝色折叠伞时戛然而止,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伞……新买的?”
“啊?嗯……同……同学借的。”我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敢看妈妈探究的眼神,飞快地换了鞋,像受惊的小鹿一样冲进自己的房间,反手锁上了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我才敢大口喘气。身体因为刚才的奔跑和极度的紧张而微微颤抖。手里那把深蓝色的伞,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几乎拿不稳。
我走到书桌前,小心翼翼地将伞放在桌面上。灯光下,深蓝色的伞面泛着沉稳的光泽,伞骨崭新,折叠得整整齐齐。和他手里那把,确实一模一样。这绝对不是临时在路边便利店买的普通雨伞。
指尖轻轻抚过冰冷的伞柄,光滑的塑料表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触感?不,一定是错觉。可是,心尖那阵细微的、持续的酥麻感,又是那么真实。
他为什么会有两把一模一样的伞?是特意准备的?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狠狠压了下去。易烟雨,别自作多情了!也许他只是习惯多备一把伞呢?也许……也许他只是今天正好带了备用伞,又正好看到我淋雨,就顺手借(送?)给我了?对,一定是这样!就像他上次说的“顺路”一样,只是举手之劳,只是他良好教养的体现,根本没有任何特殊含义!
可是……那句“下次记得带”呢?他记得我上次没带伞。他还特意叮嘱我下次记得带。这又意味着什么?是觉得我太麻烦了吗?还是……仅仅出于一种善意的提醒?
无数个问号在脑海里盘旋、碰撞,搅得我心神不宁。巨大的困惑、难以置信的悸动、铺天盖地的羞窘,还有一丝丝隐秘的、不敢深究的甜意,像一团乱麻,死死地缠住了我。
我拉开抽屉,拿出那本承载着所有秘密的日记本,手指因为激动和混乱而微微颤抖。翻到新的一页,笔尖悬停在空白处,墨水滴落,晕开一个小小的墨点,像一颗黑色的、混乱的心。
该怎么写?写他再次在雨中叫住我的名字?写他递给我一把和他同款的新伞?写他说“下次记得带”?写苏晓晓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反应?写我此刻如同被飓风席卷过一般混乱不堪的心情?
笔尖落下,却只写下了一个名字:
**竹盛卿。**
看着那三个字,心脏又是一阵紧缩。仅仅是写下他的名字,就足以让所有的情绪翻涌上来。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呼吸,开始记录这场突如其来的、比细雨更令人心乱的“伞事”。
**“X月X日,雨(未停)。**
**放学路上,细雨缠绵。**
**然后,他又一次叫了我的名字。易烟雨。**
**声音穿透雨幕,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动作和呼吸。**
**他递过来一把伞。深蓝色的,崭新的,和他手里那把一模一样。**
**‘给。’**
**‘拿着。’**
**‘下次记得带。’**
**……**
**他的语气那么平静,那么理所当然,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可对我而言,这无异于一场突如其来的、毫无防备的地震。**
**我像个傻子一样呆立在那里,连拒绝都显得笨拙而无力。**
**伞柄冰冷的触感和他掌心隐约的温热(或许是幻觉?)形成了奇异的对比。**
**他转身离开,背影依旧挺拔从容,消失在雨幕和人潮里,留下我一个人,抱着一把沉甸甸的、崭新的伞,站在雨中,手足无措,心乱如麻。**
**晓晓的反应几乎要了我的命。**
**‘霸总式关心’?‘下蛊’?天啊!**
**……**
**他为什么会有两把一样的伞?**
**他为什么特意给我?**
**他为什么说‘下次记得带’?**
**……**
**无数个问号塞满了我的脑子,像一团找不到线头的乱麻。**
**是我想多了吗?这真的只是他出于礼貌和教养的一次顺手相助?就像上次借伞一样?**
**还是……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发生着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改变?**
**那把深蓝色的伞,此刻就静静地躺在我的书桌上。像一颗深水炸弹,沉默地躺在我的心湖深处。**
**它冰冷,崭新,带着他指尖的余温(或许是错觉),也带着一个巨大的、我无法解答的谜题。**
**竹盛卿,你递过来的,真的只是一把挡雨的伞吗?**
**还是……一颗投入我心湖深处,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石子?**
**—— 易烟雨”**
写到最后,我的脸颊依旧滚烫,手指因为用力握笔而微微发白。放下笔,看着纸上那些凌乱而充满情绪的文字,一种强烈的虚脱感席卷而来。仿佛把所有的混乱和悸动都倾泻在纸上后,身体也被掏空了。
我拿起那把深蓝色的伞,轻轻摩挲着冰冷的伞柄。灯光下,伞面的深蓝显得格外沉静,像一片深邃的夜空。这把伞,像一个沉默的证人,见证了他短暂的停留和那句平静的叮嘱。它也是一个巨大的问号,横亘在我和他之间,也横亘在我的心湖中央。
下次记得带。
还会有下次吗?如果有,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窗外,细雨依旧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窗,像无数细小的鼓点,敲在我依旧无法平静的心上。这场名为“竹盛卿”的雨,似乎从未真正停歇过。它从一场猝不及防的暴雨,变成了一场缠绵悱恻的细雨,无声地浸润着我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 * *
新的一周,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期待和巨大压力的气氛中开始了。
那把深蓝色的伞,被我小心翼翼地收在书包最里层的夹袋里。它像一个秘密,一个烫手的山芋,一个甜蜜又沉重的负担。每次拉开书包拉链,指尖无意中触碰到它冰凉的伞柄,我的心都会漏跳一拍,随即涌起一阵莫名的紧张和一丝隐秘的甜意。
苏晓晓显然没有忘记周五那惊天动地的一幕。周一早上我刚踏进教室,她就立刻像只嗅到八卦气息的小狗一样凑了过来,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兮兮:“喂!周末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对着那把‘定情信伞’睹物思人?嗯?”
“晓晓!”我瞬间涨红了脸,恨不得用胶带封住她的嘴,“什么定情信伞!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我就跟你绝交!”
“哎呀,开个玩笑嘛!”苏晓晓笑嘻嘻地,一点没把我的威胁当回事,“不过说真的,烟雨,竹神这操作太不寻常了!你老实告诉我,你们私下是不是有联系?发信息了?他是不是……”
“没有!什么都没有!”我斩钉截铁地打断她,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和羞恼,“他就是借了我一把伞!仅此而已!你再乱猜我真的生气了!” 我板起脸,努力做出严肃的样子,试图让她适可而止。虽然我知道,这大概没什么用。
果然,苏晓晓撇撇嘴,小声嘟囔了一句:“借伞还送同款新的……鬼才信……”但看我脸色确实不太好,她总算暂时收敛了一点,转而开始分享她周末追剧的狗血剧情。
我暗暗松了口气,但心里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晓晓只是开始,如果……如果被更多人看到或者知道了……我简直不敢想象。竹盛卿是校园焦点,任何一点和他相关的风吹草动,都可能被无限放大解读。而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角落里,守护着这份不敢见光的喜欢,不想成为任何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更不想……给他带来任何困扰。
这种担忧,让我在接下来几天变得格外敏感和小心翼翼。收发作业时,动作更加迅速,几乎不敢在他座位前停留超过两秒,放下本子转身就走,眼神更是全程低垂,避免任何可能的视线接触。在走廊、食堂、操场等一切可能“偶遇”的场所,我的“雷达”变得更加警惕,远远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就会立刻改变路线或者躲进人群里,像一只受惊的、时刻准备逃窜的小动物。
然而,越是刻意躲避,某些东西似乎就越会不期而至。
周三下午的自习课,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翻书和笔尖划过的声音。我正埋头和一道复杂的物理题搏斗,眉头紧锁,草稿纸上画满了乱七八糟的受力分析图。
“易烟雨。”
那个清冽平静的声音,再次毫无预兆地响起。这一次,近在咫尺。
我猛地抬起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竹盛卿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课桌旁。他微微倾身,手里拿着的,正是我昨天收上去的数学练习册。他修长的手指正点着其中一道题的解题步骤。
“这里,”他的指尖落在我的草稿上,“辅助线做错了。应该连接BD,不是AC。”
他的声音不高,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距离很近,近到我几乎能看清他睫毛低垂时投下的小小阴影,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干净的皂角清香。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被冻结了,只剩下他指尖点着的那道题,和他近在咫尺的气息。
“啊?……哦!”我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盯着他手指的视线,慌乱地看向那道题。果然,因为思路混乱,辅助线画错了方向。巨大的羞窘感瞬间淹没了我,脸颊烫得惊人。我居然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还被竹盛卿看到了!还在他亲自指出来的时候像个傻子一样发呆!
“对……对不起!我……我马上改!”我语无伦次地说着,手忙脚乱地抓起橡皮,用力擦掉那条画错的辅助线,动作慌乱得差点把本子戳破。
他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催促,也没有离开。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慌乱的动作上,这让我更加紧张,手指抖得更厉害了,擦个线条都擦不利索。
“别急。”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思路错了,辅助线只是表象。”
我擦线条的动作顿住了,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向他。他正垂眸看着我的草稿纸,侧脸线条在自习室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这道题的关键在于力的分解方向。”他伸出食指,在我的草稿纸上虚画了一条线,指尖没有真正触碰到纸面,却清晰地指引了方向。“你被题目给的夹角迷惑了,忽略了初始状态。看这里……”
他低声地、条理清晰地讲解起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逻辑分明,将那道困扰我许久的难题,拆解得清清楚楚。我屏住呼吸,努力集中精神去听,可他的声音,他靠近时带来的气息,他低垂的、专注的眉眼……都像带着魔力,不断地干扰着我的注意力。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脸颊的热度持续攀升。
“……所以,应该这样。”他结束了讲解,抬起头看向我,“明白了吗?”
他的目光平静而专注,带着一丝询问。那眼神,像沉静的湖面,清晰地倒映着我此刻慌乱又呆滞的表情。
“明……明白了!谢谢竹盛卿同学!”我像是被惊醒一样,猛地点头,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赶紧低下头,抓起笔,按照他刚才讲的思路,在草稿纸上飞快地重新演算起来。动作快得几乎要飞起,只想赶紧结束这令人窒息又心跳加速的近距离接触。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似乎又看了我一眼,然后才直起身,拿着他自己的作业本,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直到他走远,那股无形的压力才骤然消失。我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下来,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才发现后背竟然出了一层薄汗。心脏还在不规律地狂跳着,脸颊滚烫。
我偷偷抬眼,用最快的速度瞥向他的方向。他已经坐回座位,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自己的书,侧脸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靠近和讲解,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次同学互助。
只有我,像个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冒险的幸存者,心有余悸,却又忍不住回味那短暂接触中每一个令人心悸的细节。
他为什么要特意过来给我讲题?是因为看到我对着题目抓耳挠腮的样子实在看不下去了?还是……只是出于班上前几名的责任感?或者……有别的什么原因?
那把深蓝色伞的疑问还未解开,新的困惑又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竹盛卿,这个像谜一样的少年,他平静无波的眼神下,到底藏着怎样的心思?
那把伞,像一个沉默的预言,静静地躺在我的书包里。而我的心湖,因为这一颗颗接连投下的石子,早已无法恢复往日的平静,涟漪一圈圈扩散,搅动着深不见底的水流。
原来,暗恋不仅是一场无声的雨。
它更像一场无法预测走向的风暴,而那个叫竹盛卿的少年,就是风暴的中心。我小心翼翼地徘徊在风暴边缘,既渴望靠近那耀眼的风眼,又害怕被那巨大的引力彻底吞噬,粉身碎骨。
(第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