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的命运

和吴雪走到我家楼下时，我身上因为刚运动完，被汗水浸得黏在皮肤上，一抬胳膊就闻到股酸馊味，自己都觉得尴尬。

“你在楼下稍等会儿，”我赶紧对吴雪说，“我这满身汗味太难闻了，去人家里做客不礼貌，我上去换件衣服，很快就下来。”她笑着点头，我快步跑上楼。

阳台晾着的衣服还在滴水，洗衣篮里堆着没洗的脏衣服，翻遍衣柜角落，能穿的不是旧了就是不合适。实在没办法，打开衣柜才我从衣柜深处翻出那件从云北省带回来的少数民族服装——黑绿色的布料，上面镶嵌着不少银元，

我有些局促地换上，走动时银元碰撞发出轻响。硬着头皮下楼，吴雪抬头看见我，眼睛一亮，起身走过来说：“这件衣服太有特色了！黑绿色特别显气质，这些银元装饰好别致，比普通衣服有味道多了，你穿起来真好看！”听着她的称赞，我心里的不自在渐渐消了。

随后，吴雪邀请我坐她的电动车一起回家。我欣然答应，坐上了她的车后座。由于距离较近，我和吴雪的身体几乎贴在了一起。我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淡淡的花香味，这股香味让我有些心猿意马，尴尬得我都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好了。电瓶车在马路上疾驰着，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嗡嗡声，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仿佛要将人卷入其中。她的头发被风吹得肆意飞舞，像一面黑色的旗帜，洗发水的香味也随之飘散开来，淡淡的，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就在这时，电瓶车开到了一处红绿灯前，缓缓停下。前方的人群如潮水般涌动，熙熙攘攘。突然，我的目光被三个人吸引住了，她们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

那是王羽白、王羽桃和陈欣怡，她们正有说有笑地走着。王羽白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她抬起头，与我对视的瞬间，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然后迅速对我挥了挥手，喊道：“绷带侠，你好呀！”

听到她的呼喊，另外两个人也不约而同地朝着我的方向望了过来。我有些不自然地将脑袋侧过去，心里暗自叫苦不迭，怎么会在这里碰到熟人呢？而且还是这三个人，真是太尴尬了！

我和她们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吴雪，她长得很矮，坐在我面前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我坐在电动车上，比她高出整整一个脑袋，这种身高差让我觉得有些不自在。

我不自觉地往前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粉色的”！

吴雪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她用肩膀轻轻地拱了拱我，说：“靠得太近啦，好像有什么东西顶到我了。”我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解释道：“不好意思啊，那是我的跳绳。”

就这样，我们一路无话，电瓶车终于驶进了他家所在的小区。小区看上去很普通，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绿化做得相当不错，绿树成荫，花草繁盛，给人一种清新自然的感觉。来到了她家。推开防盗门一股淡淡的柠檬清香扑面而来。屋里是时下流行的现代装修风格，浅灰色的乳胶漆墙面，搭配着白色的石膏线条，显得简洁又大方。客厅里，米白色的布艺沙发铺着干净的亚麻布套，对面的电视柜上放着一台超薄电视，旁边的绿萝顺着支架蜿蜒垂下，叶片上还挂着清晨的水珠。整个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连茶几边缘的缝隙都擦得干干净净，地板光脚踩上去凉丝丝的，透着主人对生活的细致。

她一边给我递来拖鞋，一边轻声说：“我爸妈今天单位有事，估计要到晚上才能回来。对了，我表姐带着孩子在这儿住几天，这会儿在客房休息呢。”

我听了心里顿时有点发紧。别看我平时在熟人面前咋咋呼呼，像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其实骨子里特别怕见生人，一到陌生环境就浑身不自在。此刻更是拘谨得像块钉在沙发上的木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连脚都不敢随意挪动，眼睛盯着茶几上的玻璃花瓶，半天没敢抬头四处张望。

吴雪见我这副模样，忍不住抿嘴笑了：“别这么紧张呀，跟我来房间吧，那儿自在些。”说着便转身往卧室走。我连忙站起身，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推开卧室门，一股甜甜的蜜桃香薰味扑面而来。房间比客厅更显温馨，粉色的公主床上铺着蕾丝边的床单，床头摆着一排毛茸茸的玩偶，书桌上的护肤品按高矮顺序排得整整齐齐，墙上贴着几张青春偶像的海报，角落里还放着一个堆满零食的藤编筐，处处透着少女独有的细腻心思。

正打量着，吴雪抱着个襁褓走了进来，里面裹着个小小的婴儿。我吓了一跳，指着那小家伙，结结巴巴地问：“这、这是什么呀？”

“呵呵，吓到你了吧？”吴雪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这是我表姐的孩子，叫吴成康，才半岁呢，是个小男孩。”

我凑过去仔细打量，小家伙睡得正香，圆圆的脸蛋肉嘟嘟的，像个刚出锅的白面馒头，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小嘴巴还微微张着，偶尔吐出个小泡泡，呼吸均匀得像春日里的微风，看着就让人心里发软。

“表姐刚才哄他累坏了，在隔壁睡着了。”吴雪轻轻把孩子放在铺着软垫的婴儿床上，压低声音说，“我有点事要干，你能不能帮我照看他一会儿？就一个小时左右。”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当然可以！”话刚说完又有点发懵，挠了挠头，脸颊微微发烫，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我从来没带过小孩，要是他醒了哭起来，我该怎么办呀？我没带过小孩，没什么经验啊。”吴雪换鞋时，帆布鞋跟在地板上磕出轻响，她拎着帆布包回头看我，语气里带着熟稔的轻松：“带小孩真没那么难。你看床头那个小熊摇铃，拿起来晃两下，或者学个小狗叫，他就能笑个不停。实在没辙，在屋里随便走走也行，

防盗门“咔嗒”解锁的声音刚落，“哐当”一声闷响便撞在耳膜上。我还没来得及转头，就听见卧室里传来细微的动静。

床上的小家伙醒了。

碎花小被子滑到腰际，露出圆滚滚的肚皮，他趴在那里，脑袋歪向我这边，黑葡萄似的眼睛眨了两下，没有哭。睫毛上还沾着点睡意，像沾了晨露的蒲公英，就那么定定地望着我，小嘴巴微微张着，像只刚破壳的雏鸟。

我僵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牛仔裤的接缝。其实我打心眼儿里怕小孩，甚至有点讨厌。小时候去邻居家，邻居家的小孩总爱抢我的漫画书，撕得页脚卷边还往上面踩；会趁我不注意，把我的作业本扔进水盆里。每次告状，大人们总说“他还小”“你当哥哥的让着点”，为什么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犯错，就因为年龄比我小嘛，还能被捧成掌心宝？为什么我明明没做错什么，却像粒多余的尘埃？

“咿呀——”

软糯的声音拽回我的思绪。小家伙不知什么时候翻了个身，正手脚并用地往床边爬，膝盖在床单上蹭出细碎的声响。爬到床沿时，他突然停下来，对着我咧开嘴，露出没长牙的牙床，口水顺着下巴往下滴，居然笑了。那笑容像颗刚剥开的橘子糖，甜得猝不及防。

他朝我伸出小胖手，手指蜷成藕节似的，一下下抓着空气。我犹豫着蹲下身，指尖刚碰到他的掌心，就被他牢牢攥住。那力道软乎乎的，却带着股执拗的劲儿，像在说“快来抱我”。

我搬了个矮矮的小板凳，端正地坐在床沿边，板着脸冲那个裹在襁褓里的小家伙扬了扬下巴，语气里带着没处撒的别扭：“去去去，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话刚说完，心里那点莫名的火气就像被戳破的气球，倏地瘪了下去，我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温热的气息扑在交叠的手背上。

双手托着下巴，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就这么定定地瞅着他。小家伙大概还不到十个月，眼睛乌溜溜的，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正好奇地抿着嘴看我。

我竟然会跟这么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小不点置气。真是傻得有点可笑。

他含着手指朝我晃脑袋，喉咙里挤出“咿咿呀呀”的调子，小胳膊还一伸一缩的。我瞅着这小家伙，忍不住笑了：“你呀，不就是想让人抱吗？我抱你就是了。”

深吸一口气，我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来。就在这时，太阳出来了，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涌进来，正好落在他脸上。小家伙沐浴在光里，绒毛都染上暖融融的金边，突然咯咯地笑起来，声音脆得像风铃。他的小手拍打着，带着奶香味的呼吸拂过我的脖颈。

而我站在窗帘投下的阴影里，半边肩膀浸在凉意里，半边被他的体温熨得发烫。那些被遗忘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

怀里的小家伙软乎乎的触感像团棉花。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他的睫毛上沾着细碎的光尘，眼睛里映着我的影子，干净得让人心慌。

我抱着他在房间里慢慢踱步，木地板被踩出吱呀的声响。不知道走了多久，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地落在晾衣绳上，我突然觉得这一幕很奇妙——一个曾被小孩欺负的人，此刻正抱着个对他笑的小孩，阳光把他们分成两半，一半明亮，一半幽暗。

这或许就是命运吧。我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家伙，他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我，睫毛上还沾着点阳光的金粉。小家伙似乎格外喜欢我抱着他的姿势，小脑袋总往我颈窝里蹭，温热的呼吸带着淡淡的奶香味。我抱着他在客厅里慢慢踱步，从茶几旁走到阳台边，又从电视柜前绕回沙发旁，脚下的木地板被踩出轻微的“吱呀”声，像在为这场无声的陪伴伴奏。阳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时间推移，那些光斑慢慢从东边挪到西边，像一群安静迁徙的小兽。

起初我还留意着墙上挂钟的指针，后来只顾着看他睫毛上跳动的光尘，竟忘了时间是怎么溜走的。怀里的重量渐渐变得清晰，胳膊开始发酸，后背也泛起隐隐的沉滞感——原来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抱着孩子，比搬一下午书还要累。真是太逞能了，吴雪出门时，我拍着胸脯说“放心交给我”，现在才明白“带孩子”这三个字藏着多少看不见的力气活。

由于昨晚没睡觉的原因，现在困意像潮水般漫上来，眼皮沉得像坠了铅。我试探着把他往沙发上放，刚弯下腰，他就突然哼唧起来，小手紧紧攥住我的衣领，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我心里一软，索性挨着他在沙发上躺下，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他的小脑袋枕在我的胳膊上。

他就这样仰着脸望着我，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映着我的影子，不哭也不闹，睫毛偶尔轻轻颤动，像停着只小憩的蝴蝶。客厅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我盯着他鼻尖上的小绒毛，意识渐渐模糊，最后连自己是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嘈杂的人声拽回现实。像是有无数根羽毛在耳边搔痒，又像是隔着厚厚的棉花听人说话，嗡嗡的声响里夹杂着此起彼伏的笑声。我费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攒动的人影——有人穿着深蓝色的针织衫，有人扎着枣红色的围巾，还有个戴眼镜的阿姨举着手机。

“醒啦？”他们见我睁开眼，突然爆发出一阵更响亮的笑声，男男女女的声音混在一起，像撒了把脆生生的豆子。我这才发现自己半蜷在沙发上，头发睡得乱糟糟的，而那个小家伙正趴在我的胸口，小胳膊还牢牢搂着我的脖子，睡得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