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他）是谁

我的脸颊瞬间烧得滚烫，我手忙脚乱地想坐起来，又怕吵醒怀里的小家伙，只能僵在原地，尴尬得手指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吴雪从人群里挤过来，手里还拿着个没剥完的橘子，和自来熟的塞进我嘴里，笑着解释：“看你睡得太沉，嘴角都挂着口水呢，谁都没忍心叫你。”

我硬着头皮抬起头，对着周围的叔叔阿姨们含糊地打了个招呼，声音还有些沙哑。穿深蓝针织衫的叔叔立刻笑着打趣：“小伙子可以啊，我们家这小祖宗平时见了生人就哭，今天居然趴在你身上睡了一下午，比跟他爸妈还亲呢。”扎红围巾的阿姨也凑过来说：“可不是嘛。”

怀里的小家伙似乎被说话声惊动了，在我胸口蹭了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满屋子人也没哭，我趁机问吴雪：“现在……几点了？”

“都快六点了，马上吃晚饭啦。”她剥下一瓣橘子递过来，“你这一觉睡了好几个小时，我回来时还以为你俩在演睡美人呢。”

我接过橘子的手有些发僵，正不知该说些什么，吴雪看出了我的局促，笑着抱起怀里的小家伙：“走，带你俩出去透透气。”

刚睡醒的脑袋还有些发懵，我跟在她身后下了楼，小区里的晚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吴雪把孩子放进婴儿车，推着往前走了几步，回头问我：“饿了吗？”

我摸了摸肚子，老实地点点头：“有点。”

“那带你去小区旁边那家烤肉店，他们家的烤五花特别香。”她推着车拐过花坛，我连忙快走几步接过婴儿车的把手，金属杆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轻微的颠簸声，小家伙在车里咯咯地笑起来，我望着他肉嘟嘟的脸，突然觉得这一下午的疲惫，都藏在了这细碎的声响里。傍晚的风带着夏末的余温，卷着街边小吃摊的香气扑面而来。我推着婴儿车走在人行道上，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轻微的咕噜声，车里的小家伙正叼着安抚奶嘴，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来往行人。吴雪走在我身侧，手里拿着手机对照地址，时不时抬头张望：“应该就在前面了，我大姨妈这家店生意特别好，晚高峰来准得排队。”

话音刚落，街角那家挂着招牌的店就映入眼帘。果然如吴雪所说，店门口已经摆上了临时加的桌椅，穿浅蓝色衬衫的服务员正端着滋滋冒油的烤盘穿梭其间，肉香混着孜然和炭火的味道，隔着老远就让人食欲大开。我跟着吴雪往里走时，明显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了身上——今天穿的是民族服饰，好几个人都望向我。

“别管他们，”吴雪像是看穿了我的不自在，伸手拍了拍我的胳膊，笑着冲吧台后喊道，“大姨妈！我们来啦！”

吧台后正低头算账的女人立刻抬起头，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微胖的身材裹在印着店名的红色制服里，脸上堆着爽朗的笑：“小雪来啦？快坐快坐，正好里面刚腾出来一张桌子。”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顿了顿，“是你朋友？”

“是我朋友家维。”吴雪熟门熟路地把我们领到门口靠窗的位置，这里刚好能瞥见街景，又不会被外面的油烟呛到。我把婴儿车停在桌边，弯腰逗了逗车里的宝宝，小家伙咯咯笑着伸出小手要抓我的手指，肉乎乎的掌心暖烘烘的。

吴雪看着这一幕，突然凑近我调侃道：“你看你，小家伙跟你多亲，从见面到现在就没哭过，一看见你就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孩子爸呢。”

我被她逗得笑起来，刚要开口反驳，就听见身后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伴随着风铃的叮当声，“老板，三个人！”

这声音有点耳熟，我下意识地侧过头——门口站着的三个人让我瞬间愣住了。王羽白和王羽桃这对双胞胎，穿的一模一样，扎着高马尾，白色T恤配牛仔短裤，还是一如既往的清爽模样；陈欣怡穿着校服，挎着王羽桃的胳膊，黑色双马尾随着她转头的动作轻轻晃动。她们仨怎么来的这家店？

她们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我，脸上都闪过一丝惊讶，尤其是陈欣怡，眼睛都瞪圆了。服务员领着她们往空位走时，恰好停在了我们隔壁桌，说话声音稍大些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迅速转回头，假装没看见她们，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心里却在打鼓：这也太巧了。婴儿车突然晃动了一下，小家伙似乎被旁边的动静惊动，哼唧了两声，我连忙俯身轻轻拍了拍车篷，低声哄着：“不怕不怕，就是人多了点。”

刚安抚好宝宝，隔壁桌的窃窃私语就飘了过来。陈欣怡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掩不住的兴奋：“哎，你看那是谁？”接着就是胳膊肘撞了撞王羽桃，“有家维在跟一个陌生女生吃饭，不对啊，这氛围……分明是在约会吧？”

王羽桃的声音带着点不确定：“他们看起来好像只是朋友啊……”

“妹妹你可别太单纯了。”王羽白的声音带着笑意，“你看他们俩，一个逗孩子一个烤肉，有说有笑的，那小姑娘长得又清秀，还带着个婴儿，活脱脱就是一家三口的模样。”她顿了顿，故意拖长了语调，“怎么，这就吃醋了？”

“才没有！”王羽桃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些，带着急赤白脸的窘迫，“我就是觉得奇怪，怎么会在这里碰到他们……”

后面的话我没再细听，只觉得耳朵有点发烫。虽然没回头，但能想象出她们此刻的表情——陈欣怡肯定正挤眉弄眼，王羽白八成在看热闹，而王羽桃……或许正皱着眉，一脸纠结吧。

“我去下洗手间。”我站起身，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些。

烤肉店的洗手间在走廊尽头，路过隔壁桌时，我刻意低着头加快了脚步，却还是听见陈欣怡“嘘”了一声。回来时刚拐过弯，就和迎面走来的王羽桃撞了个正着。她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我，愣了一下才开口，声音有点不自然：“你也在这里啊。”

她耳尖微微发红。我望着她，心里那些乱糟糟的情绪突然就平静了下来，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回了句：“好巧啊。”

王羽桃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想从我的表情里找出些破绽，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那个女人是谁？”她的视线扫过我身后的座位，吴雪正低头逗着婴儿车里的小家伙。

“只是普通同学。”我回答得尽量平淡。

王羽桃往后退了半步，让开了路，我从她身边走过时，好像听见她轻轻叹了口气。

“对了，昨天的那个男生是谁？”

王羽桃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我会突然反问，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什么男生？”

“那个骑摩托车的长发男。”我盯着她的眼睛。

“你误会了，他只不过是我爸爸的……”她的话突然被邻桌的喧闹打断，邻桌几个年轻人正举杯碰瓶，玻璃碰撞的脆响混着哄笑盖过了她的声音。

我没再继续问，也没理会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只是径直走回座位。

空调的风吹着，带着烤肉的香气掠过走廊，远处传来婴儿咯咯的笑声，还有吴雪喊我名字的声音，又好像只是风声穿过窗缝的错觉。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她发梢，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

烤肉炉上的五花肉滋滋作响，油脂滴落在炭火上腾起白雾，整个店里都弥漫着嘈杂的热气，我再追问时，

吴雪抬头看我：“老板刚送了盘烤翅，说是给你的。”她用干净的竹签戳起一块翅中，吹凉了递到我嘴边，“尝尝，我大姨妈的秘制酱料，外面吃不到的。”

烤翅的外皮焦脆，咬下去时酱汁在嘴里爆开，甜辣中带着点蜂蜜的醇厚。婴儿车里的小家伙闻到香味，发出“咿呀”的叫声，吴雪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小馋猫，等你长大些再给你吃。”

一顿饭吃得不疾不徐，婴儿的笑声、烤盘的滋滋声、邻桌若有若无的议论声交织在一起，倒也生出几分烟火气的温馨。结账时，店老板硬是塞给宝宝一个小老虎玩偶。

刚走出店门，豆大的雨点就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先是零星几滴，转眼间就连成了线，噼里啪啦地打在遮阳棚上。“草，这天气咋整的？”我下意识地把吴雪往屋檐下拉了拉，抬头看天，乌云像是被打翻的墨汁，正迅速晕染开整个天空。

“没事，”吴雪抱着被雨声惊动的宝宝，冲店里喊了一声，“大姨妈，我们把婴儿车放这儿啦！”老板在吧台后挥挥手，她转头对我说，“车放这儿明天再来取，我抱着孩子，你撑伞，咱们慢慢走。”

我从包里翻出折叠伞，刚撑开，就看见王羽白她们也准备离开。目光对上时，王羽白冲我扬了扬下巴，陈欣怡则挤眉弄眼地看着我和吴雪。我只好走上前，简单点了点头：“我们先走了。”

“雨这么大，小心点。”王羽白说了句，眼神在我手里的伞和吴雪抱着的孩子身上转了一圈。王羽桃没说话，只是看着地面被雨水砸出的小水洼，脚尖无意识地碾着积水。

雨点密集得像一张网，伞面被打得噼啪作响。我把伞尽量往吴雪那边倾斜，她怀里的宝宝似乎被雨声吓到，开始小声哼唧。“抱紧点，别让孩子淋着。”我叮嘱道，左手紧紧攥着伞柄，右手时不时扶一下被风吹歪的伞骨。

雨水顺着伞沿往下淌，很快就打湿了我的左肩和半边胳膊，民族服饰的布料吸了水，变得沉甸甸的，却还是把伞又往吴雪那边推了推。

好不容易走到小区楼下，吴雪才发现我的窘境，惊呼道：“你半边身子都湿透了！这件衣服看起来不便宜吧？”她抱着孩子快步冲进单元楼，我收伞时，水珠顺着伞骨滚落，在地面积成一小滩水。

“没事。”我挠了挠头，抬手拂去肩上的水珠，指尖碰到衣襟上缀着的银元纽扣，轻轻一敲，发出清脆的叮当声，“这种衣服只能手洗。”

在吴雪家待了一个小时，喂过奶之后，哄睡了孩子，窗外的雨才渐渐停了。夜幕早已降临，小区里的路灯亮起，晕出一圈圈暖黄的光。吴雪骑着电动车送我回家。

路过街角的网吧时，昏黄的灯光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李天宇，他刚从网吧出来，头发乱糟糟的，T恤上沾着不明污渍，看见我们的电动车开过来，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眼神在我和吴雪之间转了转，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扯了扯嘴角，转身走进了旁边的便利店。

电动车继续往前开，晚风带着雨后的清新吹在脸上，我望着李天宇消失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些怅然。回到家时，洗漱完毕躺到床上，我一直以为带小孩子很简单的，没想到这么累，倦意渐渐涌上来，我翻了个身，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上学的路上，蝉鸣一声叠着一声，织成盛夏特有的喧嚣。我走在前面，步子比往常快了些，书包带在肩上轻轻晃悠，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这次，王羽桃居然跟在我身后。

以前从来都是我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她总像只轻盈的小鹿，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喊我快点，马尾辫在空中划出活泼的弧线。可今天，她安静地跟在后面，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像是在琢磨什么心事，察觉到我的目光，又慌忙抬起头。

走到学校门口时，对面饭馆的玻璃门正敞开着，飘出阵阵油条和豆浆的香气。我下意识地拐了进去又是那两个老熟人，就听见李天宇大着嗓门喊我：“这边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