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声音望去,他和刘龙正坐在靠窗的老位置,桌上摆着两碗没吃完的馄饨还冒着热气。李天宇挥着手,刘龙则叼着半根油条冲我笑。我走过去坐到刘龙旁边的空位上,椅子腿在地板上蹭出“吱呀”一声。
“对了,”刘龙咽下嘴里的油条,手在裤兜里摸了半天,掏出个塑封的小卡片递给我,“你昨天把身份证落我家了,收拾沙发时发现的。”
我接过来塞进口袋里,刚想说谢谢,就听见他带着调侃的语气说:“嘿,看不出来啊,你还是少数民族?要不然以后穿民族服装来上学呗,肯定特扎眼。”
“才不要,”我赶紧摆手,脸颊有点发烫,“那样太惹眼了,回头全校都得盯着我看。”
李天宇也凑了过来,眼里闪着好奇的光:“咋回事啊?之前从没听你说过。”
我只好耐着性子解释:“小时候爸妈没离婚那会儿,我户口跟着爸爸,民族自然也随他。后来他们分开了,有次把身份证弄丢了,补办的时候就跟妈妈是一个民族了,就这么改过来了。但我感觉我跟汉族更像一点,”说到这儿,我低头搅了搅刚端上来的豆腐脑。
“哦——”李天宇拖长了调子,忽然话锋一转,眼神变得促狭起来,“说起来,昨天晚上送你回家的那个女生是谁啊?骑电瓶车的那个,看着挺文静的。”
“哦,是她啊,”我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撞,“她叫吴雪,是我的朋友。”
“朋友?”刘龙立刻来了精神,身子往前探了探,嘴角扬着不怀好意的笑,“真的只是朋友?”
李天宇跟着起哄:“就是就是,老实交代,是不是在处对象?我看她可不像是对普通朋友那样。”
大门外的阳光忽然变得很刺眼,我抬手挡了挡,看见王羽桃正从饭馆门口经过,她似乎往里面瞥了一眼,脚步顿了顿,又很快走开。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只是朋友,好像少了点什么;说别的,又实在没什么好说的。阳光把饭店的玻璃照得发烫,油乎乎的窗沿上落着几只懒洋洋的苍蝇,时不时扇动翅膀发出细碎的嗡鸣。刘龙的手指在塑料桌布上抠出几道白痕,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焦虑:“今天就是约定好的日子,周一放学怎么办啊?”
我盯着碗底剩下的半碗豆腐脑,上周在巷子里跟孙武他们就在这里约定好,说周一放学在门口叫人干仗。
就在这时,饭店老板从柜台里面钻出来,手里捏着个掉了漆的苍蝇拍。“啪啪”的拍打声在安静的店里格外响亮,他弓着腰在桌子底下转悠,眼睛追着那些乱窜的苍蝇,嘴里不紧不慢地念叨:“明知道挨打还往前凑,这不是勇气,是啥鼻。在东北,这叫傻篮子。”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刚好能钻进我们耳朵里。刘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噌”地从塑料凳上弹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手忙脚乱地从裤兜摸出个皱巴巴的烟盒,是三块五的“红梅”,烟盒边角都磨得起了毛。他脸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小跑到老板跟前,把烟盒递过去:“老板,您是明白人!肯定有高招吧?帮我们哥仨一把,以后天天来您这儿吃!”
老板掀起眼皮扫了眼烟盒,嘴角撇得能挂个油瓶,没接。他慢悠悠地从裤兜掏出包软中华,红金色的烟盒在阳光下闪了闪。“咔嚓”一声,打火机的火苗窜起来,他深吸一口,烟圈从鼻孔里慢悠悠飘出来,在眼前散开成一团白雾。“这年头面子不值钱,”他吐了个烟圈,声音里带着点说不清的嘲讽,“红票子才重要。有钱杀人都是小事,你没钱在中学门口看漂亮女学生,保安都得把你赶走。”
说完这话,他就闭了嘴,把烟头摁在满是烟灰的搪瓷缸里,拿起墙角绑着布条的扫帚,一下一下扫着地上的灰尘。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把店里的沉默拉得老长。
我心里咯噔一下。刘龙在旁边急得直搓手,眼睛一个劲往我这儿瞟。我暗自撇嘴——这不明摆着要钱才能帮忙吗?有那钱还不如直接从学校后墙翻出去,但总比被堵着挨顿揍强。
可转念一想,我咬咬牙,从裤兜摸出那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红色钞票,轻轻放在柜台上,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老板,结下账。”
老板瞥了眼钞票,没说话,慢悠悠地从抽屉摸出几张零钱。我接过找零塞兜里,招呼刘龙和旁边一直没吭声的李天宇:“走了。”
出了饭店,热浪扑面而来,路边的梧桐树叶被晒得卷了边。我一左一右搂住他俩的肩膀,把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在他们耳朵上:“我想到了一个好方法,咱们这样再这样。”
刘龙眼睛倏地瞪圆了,嗓门没控制住拔高半截:“这么逆天的吗?我不扶墙就扶你!”李天宇也跟着点头,嘴角绷不住地上扬。
我赶紧拍了他一下,喉咙发痒咳嗽两声:“其实我本来就想找个借口请假,这下正好顺道了。”
上午的课过得像熬粥,黑板上的粉笔字看得人眼花,我满脑子都在盘算计划细节。好不容易熬到做完操的大课间,广播里还在放着老掉牙的做操音乐,操场上乱糟糟全是人。我们仨大摇大摆往小卖部走,刘龙一路念叨要喝冰镇可乐,李天宇惦记着新出的辣条。
小卖部里挤得满满当当,货架上的零食包装袋五颜六色晃眼睛。冰柜“嗡嗡”响着,冷气从门缝钻出来,带着甜丝丝的气息。我正弯腰在冰柜里翻可乐,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心脏莫名地漏跳一拍——吴雪就站在零食货架前,手里捏着包草莓味棉花糖。
她今天穿了件白色连衣裙,头发扎成小马尾,几缕碎发贴在额角,大概刚跑完操,脸颊透着点红晕。看见我们三个,她明显愣了一下,捏着棉花糖的手指紧了紧,眼神有些闪躲,原本微微上扬的嘴角也抿了起来,整个人透着股说不出的拘谨。
刘龙和李天宇还在旁边吵着要吃哪种口味的薯片,我却忽然觉得周围的喧闹都静了下来,只剩下冰柜的嗡鸣和自己有点过快的心跳。小卖部里的冷气混着零食的甜香漫在空气里,刘龙正举着两罐可乐跟张伟猜拳,我清了清嗓子,朝着捏着棉花糖的吴雪扬了扬下巴:“这是我哥们儿刘龙和李天宇,”又转头对他俩说,“这是吴雪,新转来的。”
吴雪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边,声音细得像蚊子哼:“你们好。”刘龙是个自来熟,当即把手里的可乐递过去一罐:“美女好啊,常来小卖部?”李天宇在旁边捅了他一下,刘龙“哎哟”一声,立刻改口,“我的意思是,下次碰到可以一起买零食。”
我笑着打圆场:“快上课了,我们一起回班级吧。”吴雪点点头,“嗯”了一声,攥着棉花糖的手指松开些。走出小卖部时,阳光正好穿过教学楼之间的空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和吴雪走在前面,刘龙和李天宇在后面打打闹闹,偶尔还会调侃“你看他俩多般配”。她偶尔会侧过头跟我说两句话,讲刚才做操的趣事,声音里带着轻快的笑意,和刚才拘谨的样子判若两人。
走到教学楼拐角时,迎面撞上两个身影。是王羽桃和陈欣怡,她们俩挎着胳膊,王羽桃的高马尾随着走路的动作左右摇晃,陈欣怡手里抱着一本小说。目光相遇的瞬间,空气像是凝固了几秒,王羽桃的眼神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我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就低下头继续往前走,双方谁都没打招呼,就这样擦肩而过。
这节课是数学课,黑板上的函数图像像缠绕的乱麻,老师的声音像催眠曲,此刻眼皮重得像挂了铅块,趴在桌子上没多久就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是下课时间,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我猛地惊醒,一肚子火没处发——每次睡觉都有人来捣乱,到底有没有天理?
抬头一看,李天宇正冲我挤眉弄眼,手指向教室门口。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瞬间愣住了——王羽桃和陈欣怡居然站在门口,正朝教室里张望。初三的教学楼在一楼,高年级的她们几乎从不来三楼,更别说跑到我们班门口,这事简直是罕见。
班级里瞬间安静下来,一半的同学都伸长了脖子往门口瞅,后排几个男生还在小声议论:“那不是初三的校花王羽桃吗?”“她来咱们班干嘛?找谁呢?”“不会是来找……”
我心里犯嘀咕,慢悠悠地站起身,拖着步子走到门口,语气里带着没睡醒的不耐烦:“干嘛?”
王羽桃突然咧嘴一笑,那笑容和平时傲娇的样子完全不同,她猛地伸手抓住我的后衣领,力道大得差点把我拽个趔趄,声音却甜得发腻:“中午放学跟我去食堂吃饭呀。”
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掰开她的手,压低声音:“干什么呀?班级里的人都在看着呢!”眼角的余光扫进教室,果然,李天宇正举着课本挡着脸偷笑,后排几个男生已经开始吹口哨,还有人在拍桌子起哄。
陈欣怡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一片口香糖,剥开糖纸递过来:“别生气嘛,吃个口香糖。”
我盯着那片绿色的口香糖,脑子里瞬间闪过上次的经历——陈欣怡拿带电的玩具电我,害得我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我皱着眉往后退了半步,警惕地说:“想骗我?这是整蛊玩具,有电对不对?”
陈欣怡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把口香糖往前递了递:“放心,这次真的是口香糖,不信你看。”
我半信半疑地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口香糖,就感觉一阵电流“嗖”地窜过手臂,麻得我差点跳起来,嘴里脱口而出:“我操!”一把甩开手,瞪着笑得直不起腰的陈欣怡,“又被耍了!”
陈欣怡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王羽桃也在旁边笑得肩膀发抖。我气呼呼地转身回教室,一进门就感觉全班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有好奇、有调侃,还有点看好戏的意味。
李天宇凑过来,用胳膊肘捅了捅我,挤眉弄眼地说:“可以啊兄弟,两大美女找上门,有戏呀!”我抓起课本往他头上拍了一下,脸颊却不由自主地发烫——谁跟她们有戏?明明是被捉弄了!可不知怎么的,心里却不像刚才那么生气了,反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中午放学的铃声刚响,走廊里就炸开了锅。去食堂吃饭的路上,王羽桃已经拽着陈欣怡站在教学楼下,刘龙和李天宇、吴雪也凑了过来,没想到吴雪也在,她在陌生人面前显得有些害羞。六个人三男三女,浩浩荡荡往食堂走。
一路上总有人对着我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像蚊子似的围着耳朵转。“你看,就是他跟王羽桃……”“听说在班级门口可亲密了……”这些话顺着风飘进耳朵,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王羽桃却像是没听见,照样大大咧咧地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冲我喊“快点”。
食堂里人声鼎沸,不锈钢餐盘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我们找了个靠窗的长桌,刘龙拿新筷子把红烧排骨夹到了吴雪的餐盘里,惹得李天宇在旁边起哄。王羽桃把自己盘子里的青椒都夹给陈欣怡,嘴里嘟囔着“难吃死了”,陈欣怡笑着又夹回来一半。
这顿饭吃得倒也平静,没什么出格的事。吃完饭往教室走,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我踢着脚下的石子,心里却有点发慌——怎么今天这么顺?连平时总找事的教导主任都没在走廊里晃悠,这平静得有点不正常。
下午的课过得飞快,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满了公式,我却没心思听,总觉得孙武那事没这么容易过去。果然,快放学时,一个高个子男生堵在了教室后门,是孙武的跟班,平时总跟在他身后耀武扬威。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以为他要动手,没想到他却往后退了半步,语气生硬地开口:“孙武让我跟你说,整天打来打去没意思,想跟你谈谈和好。要是同意,今天放学去学校对面新开的那家面馆找他谈谈。”
大高个转身刚要迈开步子,我突然出声喊住了他:“等一下。”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眼神里带着几分疑惑。我迎着他的目光说:“谈谈可以,但我有个条件。”他挑眉示意我继续,我顿了顿道:“到时候见面,咱们两边都只能带三个人,多一个都不行,怎么样?”
大高个皱起眉,低头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掂量这话的分量。周围的喧闹声似乎都轻了些,他抬眼看向我,点了点头:“行,我跟孙武说一声。”说完,便转身快步离开了。
我愣在原地,李天宇凑过来:“这什么情况?孙武转性了?”我摇摇头,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孙武平时狂得没边,上次他放话说要让我“好看”,怎么突然要和好?难道是他哥哥没空撑腰了?还是有什么别的圈套?
一整节课我都在琢磨这事,老师讲的内容一句没听进去。笔记本上画满了乱七八糟的线条,最后圈出两个字:“圈套?”下课铃响时,我还在发愣,李天宇拍了拍我:“想啥呢?”
我抬头看向窗外,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老长,心里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去还是不去?去了万一被堵在面馆里,没个帮手可就麻烦了;不去,又显得我怕了他。正纠结着,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刘龙气喘吁吁地冲进教室,脸涨得通红,一进门就大喊:“不好了!有家维、李天宇,吴雪……吴雪被人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