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灰蒙蒙的冬日午后，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斜射进客厅的稀薄阳光里缓缓打着旋儿。任务暂时告一段落，难得的闲暇时光像一层温暖的毛毯，轻柔地包裹着屋子里的两个人。
伽罗坐在沙发里，长腿随意地伸展着，后背舒服地陷进柔软的靠垫。他手里拿着一本关于地理的图册，厚重的纸张翻动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小心则盘腿坐在沙发另一头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底座，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机械理论图谱，指尖正沿着复杂的电路图描摹，眼神专注。
暖气片尽职地工作着，烘得人骨头缝里都透着懒洋洋的暖意。屋子里只有书页翻动和暖气嘶嘶的合奏。
“小心。”伽罗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带着一种酝酿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的意味。他合上手中的图册，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小心描摹电路图的指尖顿住，但没有立刻抬头，仿佛在确认声音的来源和含义。几秒钟后，他才缓缓抬起脸，深红色的眼眸转向伽罗，带着询问的平静。
伽罗的目光迎上他的，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孩子气的兴奋光芒，嘴角也扬起了清晰的弧度。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语气带着一种分享重大秘密的郑重和期待：
“等这次任务空窗期再长一点，我们……去环游世界吧？”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尾音微微上扬，充满了对未来的畅想和邀约的雀跃。“环游世界”四个字，被他念得格外有分量。
小心看着他。伽罗脸上的期待是那么鲜明，蓝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藏进了整个晴空。小心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那深红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轻轻掠过，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微小涟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说“好”或者“嗯”。
在伽罗专注而期待的注视下，小心忽然动了。他放下了手中厚重的图谱，动作流畅地撑着地毯站起身。深色的家居服随着他的动作带起细微的褶皱。
然后，他迈开脚步，朝着伽罗的方向走去。
一步，两步。他走得很稳，没有多余的动作。客厅不大，几步就到了伽罗面前。
伽罗看着小心径直走到自己跟前站定，不明所以，但眼中的期待和笑意并未褪去，反而更浓了些，等着他的回应。
小心没有开口。他甚至没有看伽罗的眼睛。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伽罗身上，仿佛在测量什么，又像是在进行某种……确认。
接着，在伽罗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小心开始绕着他走。
不是并肩，不是面对面。他是真的在绕着坐在沙发上的伽罗，慢慢地、以伽罗为中心，走了一个完整的圆圈。
他的步伐不快不慢，黑色的发梢随着步伐轻轻晃动。他的视线始终落在伽罗身上，从伽罗宽阔的肩膀，到他线条利落的侧脸轮廓，再到他放在膝盖上的、骨节分明的手，最后又回到肩膀。目光平静得像是在审视一件精密仪器，不带任何情绪，却又专注得不可思议。
一步，两步……他绕得很认真，像一个行星在环绕它的恒星，轨迹清晰而稳定。
伽罗脸上的笑意在小心开始绕圈的第一秒就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急速升温的错愕和……难以言喻的悸动。他看着小心平静无波的侧脸，看着他专注绕着自己打转的样子，看着他深红色眼眸里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
噗通！噗通！噗通！
伽罗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松开！它开始以完全失控的、前所未有的疯狂节奏在胸腔里擂动起来！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得撞得耳膜嗡嗡作响，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涌向四肢百骸，带来一种强烈的、令人眩晕的灼热感。
这……这是什么意思？绕圈？一言不发地绕圈？
伽罗的呼吸不自觉地屏住了。他试图分析小心这个动作背后的逻辑，试图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是觉得这个提议太突然？在思考可行性？还是在用他独特的方式表达……某种情绪？
可无论他如何调动他那经历过无数战斗考验的头脑，此刻都像生了锈的齿轮，完全无法转动。小心的动作太简单，太直接，却又太……太让人措手不及了！那平静的、理所当然的眼神，配上这莫名其妙的绕圈行为，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巨大的冲击力！
当小心终于走完一圈，重新站定在他面前，微微抬起眼，用那双清澈见底、仿佛刚刚只是完成了一项例行检查般的深红色眼眸看向伽罗时——
伽罗感觉自己胸腔里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几乎要冲破喉咙跳出来了！
太……太犯规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直直地回视着小心，蓝色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震惊、茫然、无法理解的悸动，还有一丝被这无声的、奇特的“回应”狠狠击中的甜蜜眩晕。
小心依旧平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伽罗对刚才那个“绕圈”行为的反馈，又或者只是在等待他对自己环游世界提议的最终确认。他脸上没有任何“撩拨”的痕迹，只有一种近乎天真的、纯粹的专注。
伽罗猛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心跳和脸上的热意。他抬手，用力地、带着点掩饰意味地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脸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强自镇定地问：“……你、你这是……同意了？”
小心看着他明显不平静的脸，又看了看他揉脸的动作，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才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清晰地吐出一个字：“嗯。”
声音平静无波，和他刚才绕圈时一样理所当然。
伽罗看着他点头，听着那声平静的“嗯”，感觉刚刚稍有平复的心跳又“咚”地一声狠狠撞在了胸腔上。他捂住胸口，看着眼前这个用最奇怪的方式表达“同意”、却让他方寸大乱的人，心底无声地呐喊：到底是谁给谁装了加速器啊？！
5.
夜，深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万籁俱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遥远的、模糊的虫鸣，更衬得室内一片安宁。
伽罗睡得很沉。长期的战斗生涯让他练就了即使在深度睡眠中也能保持警觉的本能，但在这个属于他们两人的、安全而温暖的卧室里，他的警惕性会不自觉地降到最低。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触感，像羽毛拂过般，轻轻搔弄着他的右眼尾。
痒。
伽罗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蹙了下眉。那感觉太轻微，太熟悉了——像是被噩梦惊醒时，眼角残留的、未干的泪水滑过皮肤带来的凉意和微痒。他下意识地以为又是那些纠缠不休的旧日阴影在梦中作祟。
他闭着眼，浓密的蓝色睫毛颤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咕哝，试图驱散那扰人的痒意，身体却没有动。
然而，那细微的搔痒感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清晰、更加真实地持续着。不是冰冷的泪水滑落的感觉，而是一种……带着温度的、极其轻柔的摩擦，一下，又一下，若有似无地蹭着他的眼尾皮肤。
伽罗的意识终于从深沉的睡眠中挣扎着浮起一丝清明。他困惑地想着：这次的“泪水”怎么……有点暖？
他缓缓地、带着浓重睡意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的黑暗。他眨了眨眼，努力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一片柔软细密的黑色。那黑色像最上等的丝绒，带着微微的卷曲，几乎贴着他的鼻尖和脸颊。熟悉的气息，带着小心的味道，丝丝缕缕地萦绕着他。
伽罗的意识瞬间清醒了大半。他微微转动眼珠，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终于看清了那搔痒感的来源——
是小心柔软的发梢。
不知何时，睡在他身旁的小心，在无意识的翻身中，脑袋微微偏向了他这边。那几缕不听话的、总是带着自然卷曲的黑色发丝，正随着小心平稳悠长的呼吸，极其轻微地上下起伏着。而那发梢的尖端，每一次细微的起伏，都恰好轻轻地、若有似无地蹭过他右眼尾那处敏感的皮肤。
一下。又一下。像小猫用最柔软的尾巴尖，漫不经心地扫过。
不是噩梦的泪水。是小心熟睡中无意识的靠近。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伽罗刚刚清醒过来的意识。
噗通！
胸腔里那颗心脏，毫无预兆地、猛烈地撞击起来！比白天小心绕着他转圈时更加迅猛，更加狂野！血液仿佛在瞬间被点燃，带着滚烫的温度冲向四肢百骸，尤其是冲向了他的脸颊和耳朵。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耳廓在黑暗中发烫。
他整个人僵住了，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他不敢动，生怕一丝一毫的移动就会惊醒身边沉睡的人，惊扰了这份毫无防备的、带着体温的亲密。
黑暗中，他的眼睛睁得很大，清晰地感受着眼尾那处皮肤上，发梢每一次轻柔蹭过带来的细微电流。那触感太轻，太软，带着小心特有的、干净的气息。每一次蹭过，都像一个小小的火星，落在他绷紧的神经上，点燃一片无声的、灼热的烟花。
小心依旧在沉睡，呼吸均匀而平稳，对伽罗此刻山崩海啸般的心跳和僵硬的身体毫无察觉。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勾勒出柔和的线条，安静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伽罗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几缕作乱的黑色发梢，感受着胸腔里那颗几乎要撞碎肋骨、彻底失控的心脏。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甜蜜和悸动，混合着强烈的占有欲和保护欲，汹涌地淹没了他。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让自己的脸颊更加贴近那片柔软的黑发。眼尾的痒意更清晰了，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浓郁、更加真实的小心的气息。
他闭上眼睛，无声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带着体温的暖香纳入肺腑。心脏还在疯狂地擂动，震耳欲聋，仿佛在黑暗的胸腔里奏响一曲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狂想曲。
这无意识的发梢轻蹭，比任何有预谋的撩拨，都更让他心跳失序，溃不成军。他心底无奈又甜蜜地叹息：
“小心的手段……真是了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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