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意悄然渗入星星球,空气里弥漫着清冽干燥的气息。街道两旁的行道树叶子几乎掉光了,光秃秃的枝桠沉默地指向灰白色的天空。一阵冷风打着旋儿卷过,扫起几片枯叶,沙沙作响。
伽罗和小心刚从超市采购出来。伽罗两只手都拎着鼓囊囊的购物袋,脚步却依旧轻快,嘴里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里迅速消散。他侧过头,看向旁边双手插在深蓝色外套口袋里、微微低着头走路的小心,眼底掠过一丝熟悉的狡黠笑意。
“喂,小大人,”伽罗故意用肩膀轻轻撞了撞小心,声音带着惯有的明朗,“猜猜我有多爱你?”
小心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视线稳稳落在前方人行道地砖的缝隙上,脚步节奏没有丝毫被打乱。他薄薄的嘴唇微动,吐出两个毫无波澜的字:“无聊。”
伽罗咧开嘴笑了,似乎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甚至有点乐在其中。他夸张地叹了口气,购物袋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哎呀呀,又是这句。你就不能配合一下,猜个‘像星星球那么多’或者‘像宇宙那么大’之类的?多浪漫啊!”
“幼稚。”小心的回应依旧简洁,语调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他稍稍加快了脚步,似乎想甩开身边这个喋喋不休的噪音源。
伽罗毫不费力地跟上,依旧笑嘻嘻:“行行行,我幼稚。不过说真的,你就不想知道?这可是一道送分题欸。”他歪着头,凑近了些,蓝色的发丝几乎要蹭到小心的脸颊。
小心终于偏过头,那双深紫色的眼睛没什么情绪地扫了伽罗一眼,又飞快地转回去直视前方。他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被缠烦了的不耐:“不想。”
“啧,真没劲。”伽罗耸耸肩,笑容却依然挂在脸上,阳光仿佛能穿透冬日的阴霾,落在他眼底。他不再追问,只是拎紧了袋子,和小心并肩走在落满枯叶的人行道上,脚步声在清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日子一天天滑过,冬意越来越浓。灰白色的云层沉沉地压在星星球上空,吝啬地不肯多透一丝阳光。冷风像是无数细小的冰针,无孔不入,吹得人骨头缝里都发凉。
伽罗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那曾经永远用不完的精力,像被这严冬一点点冻住、抽走了。巡逻的路线明明和往常一样长,走到后半程,他的脚步却会不自觉地慢下来。有好几次,走在旁边的小心甚至能听到伽罗呼吸里夹杂着一点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沉重。他额角偶尔会渗出一层薄汗,在冰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突兀。
最明显的是,那句曾经像口头禅一样挂在嘴边、时不时就要蹦出来逗弄小心的玩笑话——“猜猜我有多爱你?”——仿佛被这寒冷的季节彻底冰封了。它消失得无声无息,如同枝头最后一片悄然坠落的枯叶。
这天傍晚,室内训练场灯火通明。伽罗和小心正在进行例行格斗对练。小心攻势依旧迅捷凌厉,一个侧踢带着破风声扫向伽罗腰侧。伽罗反应似乎慢了半拍,格挡的动作显得有些迟滞,手臂与小心的腿胫骨相撞,发出沉闷的“嘭”一声。
伽罗踉跄着后退了一大步才稳住身体,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又迅速松开。他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臂,脸上挤出惯常的笑容,试图掩饰那瞬间的狼狈:“嘿,劲儿不小啊今天!”
小心收回腿,站在原地,深紫色的眼眸定定地看着伽罗微微起伏的胸膛和额角渗出的汗珠。训练场顶灯的光线落在他眼里,映不出什么波澜,只有一片沉寂的深潭。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追击,只是沉默地看着。
伽罗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抬手随意抹了把额头的汗,岔开话题:“休息会儿?渴了。”他转身走向场边的长椅,脚步带着一丝极力想隐藏的虚浮。
小心没说话,默默跟了过去。两人并排坐在冰冷的金属长椅上。伽罗拿起水壶,拧开盖子的动作显得有些吃力,指关节微微泛白。他仰头灌了几大口水,喉结上下滚动。
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伽罗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器械区传来的零星碰撞声。
“你……”小心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在空旷的训练场里却显得很清晰。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目光落在伽罗握着水壶、指节发白的手上,“最近,没问那个问题了。”
伽罗喝水的动作猛地一顿,水壶悬在嘴边。几滴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在训练服的前襟上,洇开深色的水渍。
他放下水壶,拧紧盖子,动作慢得有些刻意。他没有立刻看小心,视线落在对面墙壁上挂着的巨大训练标语上,嘴角习惯性地向上牵了牵,却没能像以前那样弯成一个真正轻松的弧度。
“哦?哪个问题?”他故作轻松地反问,声音里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像砂纸磨过木头。
小心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有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伽罗试图维持轻松表象的神经上。伽罗终究还是扛不住这无声的注视,转过头,对上小心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像被风吹散的薄雾。他避开小心的视线,低头盯着自己搁在膝盖上的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那个啊……”伽罗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问多了,怕你嫌烦嘛。”他扯了扯嘴角,试图重新挂上笑容,最终只形成一个有些僵硬的弧度,“而且……答案,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他抬起眼,飞快地看了小心一眼,那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像是沉入深海的星芒。
小心依旧沉默着,酒红色的瞳孔里映着伽罗强撑笑容的脸。他没有追问,只是放在腿侧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指甲轻轻刮过粗糙的训练裤布料。
时间在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紧绷中向前爬行。伽罗的衰弱像一块越来越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也沉甸甸地坠他深潭般平静的眼眸深处。
巡逻时,伽罗落在小心后面的距离越来越远;吃饭时,他常常对着餐盘发呆,手中的筷子半天才动一下;甚至只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也会在大家交谈的间隙里,毫无征兆地陷入一阵短暂的失神,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愈发苍白,像一张被过度使用的旧纸。
小心不是没有发现伽罗的异常,他把伽罗的变化看在眼里,可伽罗没错都打马虎糊弄过去。
小心依旧寡言,但行动里多了些不动声色的痕迹。巡逻时,他会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吃饭时,他会默不作声地把肉菜往伽罗那边推近一点;当伽罗在沙发上疲倦地闭目养神时,他会拿起遥控器,把聒噪的电视音量调低几格。这些细微的改变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微不可察。
伽罗感受到了。每次小心无声地迁就他、照顾他时,他心底都会涌起一股滚烫的暖流,瞬间冲开四肢百骸冰冷的疲惫。他想说点什么,谢谢,或者……更多。但话涌到嘴边,又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堵了回去。他看着小心安静的侧脸,那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他最终只是动了动嘴唇,把所有翻腾的念头都压回心底,化作一个努力显得轻松的眼神,或者一个无声的口型。
他知道,有些话,现在说出来,太沉重了,像一道过早揭开的伤疤。
这份无声的默契被一种令人心悸的尖锐打破了。
那是一个天色异常阴沉的下午,铅灰色的云层低得仿佛要压垮城市的天际线。刺耳的、撕裂长空般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炸响!凄厉得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瞬间覆盖了整个星星球!尖锐的音波穿透墙壁,震得人耳膜生疼,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小心和伽罗几乎是同时从各自的房间里冲出来,在客厅撞了个正着。两人眼中都带着尚未褪去的震惊和瞬间绷紧的警觉。
“最高级别警报!”甜心超人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惶,从通讯器里尖利地传出,背景是巨大的爆炸轰鸣和金属扭曲的刺耳噪音,“刀疤军!是刀疤军的主力舰队!他们突袭我们!我们……我们的蓝光防御系统出bug脸!国防部要撑不住了!小心!伽罗!你们……” 通讯信号被剧烈的干扰切断,只剩下滋啦滋啦的刺耳忙音,像绝望的嘶鸣。
小心和伽罗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事态的恐怖。无需任何言语,两人如同离弦之箭,同时冲向阳台。小心双手在栏杆上一撑,矫健的身影直接翻越而出,黑色的外套在骤然卷起的狂风中猎猎作响。伽罗紧随其后,动作却明显滞涩了一瞬,他几乎是咬着牙才完成翻越的动作,落地时膝盖几不可查地软了一下,又被他强行绷直。
城市已彻底沦为炼狱。
昔日熟悉的街道面目全非,四处是燃烧的残骸和扭曲的金属碎片。巨大的、喷涂着凯撒军团狰狞标志的战舰如同嗜血的钢铁巨兽,悬浮在低空,粗大的能量炮口不断喷射出毁灭性的光束,将一栋栋建筑轻易地撕裂、点燃。爆炸的火光此起彼伏,滚滚浓烟遮蔽了本就阴沉的天幕。哭喊声、爆炸声、建筑倒塌的轰鸣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绝望的末日交响。
小心和伽罗如同两道闪电,在废墟和火光中疾速穿行。小心身形飘忽,每一次瞬移都精准地避开致命的炮火,手中的回旋镖化作一道道致命的紫色弧光,将拦路的机械士兵切割成废铁。伽罗则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双拳包裹着炽烈的蓝色能量,每一次重击都带着沉闷的巨响,将那些金属疙瘩狠狠砸扁、轰飞。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雄狮,燃烧着最后的生命之火在战斗,每一次挥拳都伴随着身体深处传来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能量核心不堪重负的哀鸣。
他们一路浴血拼杀,终于冲到了战况最惨烈的中心广场。眼前的景象让两人瞳孔骤然收缩!
花心超人、粗心超人、开心超人……他们全都倒下了!花心的金色战服被撕裂,染满了暗红的血迹,他强撑着单膝跪地,金色的防护罩摇摇欲坠,光芒黯淡如风中残烛,每一次能量束的冲击都让他浑身剧震,嘴角不断溢出鲜血;粗心躺在离他不远的瓦砾堆旁,平时憨厚的脸上毫无生气,一条腿不自然地扭曲着;开心超人被半埋在倒塌的墙体下,标志性的红发被灰尘和血污覆盖,平日里总是充满活力的脸庞此刻一片死寂。甜心超人则在不远处艰难地支撑着一个巨大的粉色护盾,护盾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每一次承受攻击都剧烈闪烁,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她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因为透支而剧烈颤抖。
广场中央,一个高大得如同魔神的身影矗立着。凯撒!他全身覆盖着狰狞的黑色铠甲,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闪烁着猩红光芒的电子眼。他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夸张、不断流淌着诡异幽绿色液体的能量枪,枪口正对着苦苦支撑的甜心!
“伽罗!”凯撒那冰冷、毫无起伏的金属合成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宣告,“好久不见啊!”
他猛地扣下扳机!一道粘稠的、散发着刺鼻腥甜气味的幽绿色能量束,如同毒蛇吐信,瞬间撕裂空气,狠狠撞向甜心那布满裂痕的护盾!
“甜心——!”开心目眦欲裂,一声低吼!小心的身体的本能快过了思考,深紫色的身影爆发出极限的速度,如同瞬移般挡在了同伴身前!
噗嗤!
那粘稠诡异的绿光没有打在护盾上,而是结结实实地命中了小心挡在前面的身体!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和麻痹感瞬间从被击中的地方炸开,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刺入骨髓,然后疯狂蔓延!小心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力气、所有的知觉都在这一刻被那股冰冷的毒流无情地抽走。他像一尊被冻结的雕像,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广场地面上。深紫色的眼眸还圆睁着,里面清晰地映出凯撒那狰狞的铠甲和伽罗瞬间变得血红的双眼,但身体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有意识在冰冷的麻痹中徒劳地挣扎。
“小心——!!!”伽罗的嘶吼声仿佛要撕裂自己的喉咙,带着无尽的惊恐和绝望,在爆炸的轰鸣中凄厉地炸响!他看着小心倒下,看着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里映出自己的倒影,然后失去所有光彩。
一股毁灭性的、足以焚毁理智的剧痛瞬间攫住了他!身体深处,那颗早已不堪重负的能量核心,在这极致的情绪冲击下,发出了最后一声濒临极限的哀鸣,如同玻璃即将碎裂前的刺耳尖啸!
凯撒缓缓转动他那覆盖着厚重装甲的脖颈,猩红的电子眼锁定了伽罗,无机质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又一个送死的?”
伽罗猛地抬起头!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可怕的、令人心悸的平静。那双总是盛满阳光和笑意的湛蓝色眼眸,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虚无的火焰,冰冷而决绝。
他站直了身体,无视了凯撒指向他的枪口,无视了周围燃烧的废墟和同伴倒伏的身影,视线穿透弥漫的硝烟和灰尘,精准地落在了地上那个无法动弹的身影上。
小心仰面躺着,视野被弥漫的烟尘切割得模糊。但他清晰地看到了伽罗望过来的目光。那目光穿越了生与死的距离,穿越了爆炸的火光和飞扬的尘土,带着一种小心从未见过的、复杂到极致的情感——是刻骨铭心的温柔,是不顾一切的决绝,是即将永诀的不舍,是燃烧生命也要守护的誓言……所有汹涌澎湃的情绪,最终都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碎的平静。
伽罗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告别仪式,温柔得让人窒息。他看着小心无法动弹的身体,看着那双映着自己倒影的紫色眼眸,墨镜轻轻塞进对方怀里,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清晰地吐出几个字型:
“这次……不用猜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伽罗的身体猛地爆发出无法直视的、纯粹到极致的湛蓝色光芒!那光芒如此炽烈,瞬间吞没了他自己的身影,甚至压倒了周围所有的爆炸火光和凯撒战舰的探照光束,将整个燃烧的广场、整个陷入地狱的星之城,都映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悲伤的蓝色汪洋!
它像一个巨大的、温柔的茧,将地上无法动弹的小心,将那些倒下的伙伴,将这片正在毁灭的土地,轻柔而坚定地包裹进去。
小心躺在地上,浑身冰冷麻痹,只有意识在绝望的深渊里疯狂嘶吼。他看着那吞没一切的蓝光,看着伽罗最后那个温柔得令人心碎的唇形。
他明白了!他什么都明白了!那光芒是伽罗的生命!是他全部的爱与守护!是他用自己的一切换来的最后屏障!
“伽罗——!!!” 小心在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撕心裂肺的呐喊。他拼命地想冲破身体的禁锢,哪怕只是抬起一根手指,哪怕只是发出一点声音!但冰冷的毒液牢牢锁死了他,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像一个被钉在绝望之柱上的囚徒。
轰——!!!
无法形容的巨响席卷了整个世界!那不是爆炸,更像是整个空间在某种极致的能量释放中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纯粹到极致的蓝光猛地向内收缩,凝聚成一个无法用语言描述其刺目光度的点,然后,轰然爆开!
没有火焰,没有冲击波。只有一道横扫一切的、纯粹的能量湮灭之光!如同创世之初的第一缕光,又像是宇宙终结时的最后绝唱!光芒所过之处,凯撒那狰狞的身影、他巨大的战舰、那些凶悍的机械士兵……所有的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被分解、被汽化、被彻底抹除!连一丝尘埃都没有留下!
光芒爆发,湮灭,然后迅速黯淡下去。
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光芒只是一场幻觉。
燃烧的废墟依旧在燃烧,发出噼啪的轻响。浓烟依旧在弥漫,遮蔽着残破的天空。但凯撒,他的舰队,他所有的士兵,都消失了。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地面上残留的一些巨大焦痕,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惊天动地的湮灭。
束缚着小心身体的冰冷麻痹感,随着凯撒力量的消失,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力量重新流回四肢百骸。
他猛地从地上坐起!动作剧烈得几乎要扭伤筋骨!深紫色的眼眸疯狂地扫视着空荡荡的广场,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伽罗……”他喃喃出声,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他撑着地面,踉跄着站起来,脚步虚浮不稳。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跑,跑向伽罗最后站立的地方,跑向那片蓝光爆发的中心。
什么都没有。
没有熟悉的身影,没有残留的温度,甚至连一丝能量波动的痕迹都感觉不到。只有一片被高温灼烧过的、异常干净的地面,光秃秃的,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伤疤。风吹过,卷起地面一层薄薄的灰烬,打着旋儿飞散开,消失在依旧弥漫的硝烟里。
小心僵在原地,像一尊瞬间被风干的泥塑。他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那双手曾经无数次被伽罗带着笑意的温暖手掌包裹,或者被他恶作剧地拍打肩膀。现在,只剩下冰冷的空气缠绕在指间。
他慢慢地蹲了下去,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把脸深深地埋了进去。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剧烈。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只有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沉闷的呜咽,从他紧咬的牙关和死死捂住脸的指缝里断断续续地挤出来,破碎不堪,如同受伤野兽濒死的哀鸣。那声音在死寂的广场废墟上低回,被风吹散,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窒息。
“啊!!!!!!”小心捏着伽罗的墨镜仰天大哭。
伽罗牺牲后的第七天,清晨。
清冷的晨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在满目疮痍的星星球上。被战火蹂躏过的城市如同一个巨大的伤口,焦黑的残骸、断裂的钢筋裸露着,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惨烈的战斗。空气里弥漫着烟尘、烧焦物和一种冰冷的、属于废墟的死寂气味。重建工作已经开始,远处传来机械作业的沉闷声响,但在这片被特意保留下来、作为纪念的核心广场遗址上,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宁静。
小心独自一人,站在那片异常干净、光秃秃的地面前。这里曾是湛蓝光芒爆发的原点,如今只都带着怎样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期待?原来那句“猜猜我有多爱你”,从来都不是玩笑,而是伽罗笨拙又赤诚地,一遍遍捧到他面前的试探的真心。
他迟钝得像个傻瓜。直到那真心化为照亮地狱的光,直到那捧着他真心的人彻底消失,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冷风吹过空旷的废墟遗址,卷起几片黑色的灰烬,打着旋儿飘向远处尚未散尽的薄雾。小心依旧安静地站着,像一座孤独的碑。宽大的连帽衫袖子下,他的手紧紧攥着,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清晰的刺痛感。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废墟特有的尘埃味道。他抬起头,目光投向广场边缘那些顽强地从瓦砾缝隙里钻出的、星星点点的新绿嫩芽,在灰败的背景中显得格外脆弱又充满生机。
晨光似乎比刚才亮了一些,努力地想要驱散云层。终于刺破了一小块云层,一道微弱却笔直的金色光柱,恰好落在那片倔强的新绿上。嫩芽在光中微微颤动,如同一个无声的回答,又像一颗在焦土上重新搏动的心脏。
小心看着那片在微风中颤抖的嫩绿,他早应该说的,紧抿的嘴唇终于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一个低哑的、几乎被风声盖过的声音,极其缓慢地,从他干涩的喉咙里流淌出来,破碎而清晰,带着一种迟来的、痛彻心扉的恍悟:
“我猜……”他顿了顿,仿佛在确认心底那个终于清晰浮现的答案,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你爱我……”
风似乎在这一刻停驻了,废墟上只有他低哑的声音在回荡。
“……比我知道我爱你的时候,”小心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片深紫色的湖泊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悲伤和一种近乎虔诚的确认,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沉重地砸在空旷的寂静里,
“还要久一点。”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