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贺最后那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骨髓里。
“管好你的‘麻烦’。”
嘶哑干涩的余音,混合着雨后湿冷的空气,如同跗骨之蛆,缠绕在狭窄泥泞的路口,久久不散。那冰冷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最后一瞬,带着一种评估死物般的漠然,然后,那道深色斗篷的身影便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巷口拐角的阴影里。
压在头顶的阴冷威压骤然消失,如同移开了一座冰山。但留下的,是比那威压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的冰冷和恐惧。
莫家兴佝偻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死死抓着轮椅的扶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濒死的青白色,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只剩下一个被恐惧彻底压垮的空壳。浑浊的眼睛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心夏小小的身体在轮椅上蜷缩得更紧了,盖在腿上的薄毯被她无意识地攥出深深的褶皱。她仰着小脸,泪水无声地在苍白的脸颊上肆意流淌,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对这个冰冷世界的巨大恐惧和对前方那个摇摇欲坠身影的极致担忧。
“哥……”她微弱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像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
穆贺的话,是赤裸裸的死亡宣告。“麻烦”?在他眼里,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双系”异类,已经是必须被清除的障碍了。而清除的方式,对穆家来说,有无数种选择,每一种都足以让我们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彻底碾碎成齑粉!
一股混杂着暴怒、冰寒和彻骨杀意的火焰,猛地从我心底最深处炸开!比体内那两条撕咬的毒龙更加狂暴!穆贺!穆家!你们等着!
“噗——!”
这股骤然升腾的暴戾情绪,如同点燃引信的火星,瞬间引爆了体内本就濒临极限的雷火冲突!胸口如同被攻城锤狠狠砸中,喉咙一甜,一大口滚烫的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喷溅出来!猩红的液体洒落在脚下冰冷的泥泞里,瞬间被雨水稀释,晕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小凡!”莫家兴发出撕心裂肺般的惊叫,猛地扑过来想要扶我。
“别碰我!”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身体因为剧痛和骤然爆发的力量反噬而剧烈痉挛,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我猛地推开他伸过来的手,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了身后冰冷湿滑的土坯墙上,才勉强没有栽倒。
冰冷的土墙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刺骨的寒意,反而让混乱灼热的头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在这里倒下!穆贺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家里还有父亲和心夏!我要是倒下了,他们就真的完了!
“回家……”我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沫,“快……回家!”
莫家兴看着我被鲜血染红的嘴角和胸前衣襟,看着我那因剧痛而扭曲却依旧死死睁着的眼睛,浑浊的泪水终于决堤般涌出。他不再试图搀扶,只是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推起心夏的轮椅,几乎是半跑着冲向那扇破败的木门,声音带着哭腔:“回家!我们回家!”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几乎起不到任何遮蔽作用的破门,屋内熟悉的霉味和潮湿的土腥气扑面而来。昏暗的光线下,漏雨的屋顶依旧在滴滴答答,在几个破碗里敲打出单调而冰冷的节奏。
“哥!”心夏的声音带着哭腔。
“别说话!”我低吼一声,声音因为强行压抑痛苦而变形。体内那雷火之力在刚才的爆发后,如同两条被彻底激怒的狂龙,冲撞撕咬得更加疯狂!麻痹感从四肢百骸蔓延,仿佛无数细小的雷针在穿刺;灼烧感则从五脏六腑升腾,如同置身熔炉核心!两种截然不同的剧痛在身体中线激烈交锋,每一次碰撞都带来灵魂撕裂般的冲击!
视线已经开始模糊,耳朵里充斥着血液奔涌的轰鸣。不行了……真的……撑不住了……
“扶我……去……柴房……”我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指向屋子角落里那个用破木板勉强隔开的、堆放杂物和干草的小空间。那里更隐蔽,更黑暗。
莫家兴没有任何犹豫,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我弄进了狭小低矮的柴房。一股浓重的干草霉味和灰尘气息瞬间将我包围。心夏推着轮椅焦急地停在门口,小小的脸上满是泪水和无助。
“爸……带心夏……出去……”我瘫倒在冰冷潮湿、铺着干草的地面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的颤抖根本停不下来,牙齿因为剧痛和寒冷而咯咯作响,“别……别进来……无论……听到什么……”
“小凡!”莫家兴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出去!!!”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嘶吼,声音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莫家兴浑身一震,看着蜷缩在黑暗角落里、浑身浴血、痛苦痉挛的儿子,浑浊的老泪汹涌而下。他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最终猛地一跺脚,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转身推着心夏的轮椅退了出去,反手关上了那扇同样破败的柴房门。隔绝了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也隔绝了外面父亲沉重的呜咽和心夏压抑的啜泣。
黑暗,彻底的黑暗,伴随着无孔不入的剧痛和体内毁灭性的能量风暴,瞬间将我吞噬。
意识在无边的痛苦海洋里沉浮。雷与火不再是抽象的能量,它们具象成了两条盘踞在身体里的、活生生的、充满恶意的巨兽!
左边,是冰冷的、暴戾的紫电雷龙!它每一次甩动布满鳞片的身躯,都带起千万道撕裂神经的麻痹电弧,所过之处,血肉筋骨仿佛被无数冰冷的钢针反复穿刺、搅碎!视野里充斥着跳跃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深紫电光!
右边,是灼热的、贪婪的赤焰火龙!它每一次咆哮,都喷吐出焚尽一切的暗红龙息,灼烧着经脉、熔炼着骨骼!那痛苦深入骨髓,仿佛灵魂都被架在烈焰上炙烤!鼻腔里全是皮肉焦糊的幻嗅!
两条恶龙在我的“领地”里疯狂厮杀、冲撞!每一次利爪的撕扯,每一次獠牙的啃噬,每一次能量的对轰,都带来天崩地裂般的剧痛!身体成了它们最残酷的战场,每一寸血肉都在哀嚎、在崩解!
“呃啊啊啊——!”
无法抑制的痛苦嘶吼冲破喉咙,在狭小黑暗的柴房里回荡,又被厚厚的干草和木板吸收,显得沉闷而绝望。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地弹动、抽搐,指甲深深抠进身下冰冷潮湿的泥土里,带出暗红的血痕。汗水、血水、泪水混合在一起,浸透了身下的干草。
要死了……真的……要撑不住了……身体和意识都在被这狂暴的力量彻底撕碎、焚毁……
就在意识即将被无边痛苦彻底淹没、堕入黑暗深渊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嗡鸣,毫无征兆地从胸口传来!
是那枚紧贴着皮肤的小泥鳅吊坠!
它不再仅仅是温热!
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吸扯力量的奇异波动,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瞬间从吊坠的核心位置扩散开来!这股波动并非作用于我的肉体,而是直接穿透了皮肉骨骼,如同无形的触手,精准地探入了那两条正在疯狂厮杀、能量狂暴外溢的雷火恶龙体内!
嗤!嗤嗤嗤——!
无声的吞噬开始了!
这一次,远比在觉醒石座上那次更加清晰、更加贪婪!
我“看”到了!在精神感知的层面,我清晰地“看”到!
那狂暴肆虐的深紫雷霆之力中,一丝丝最为纯粹、最为凝练的、如同紫色水晶髓液般的本源雷精,被那无形的冰冷吸力强行剥离、抽走!
那焚身蚀骨的赤红火焰之力中,一缕缕最为炽热、最为内蕴毁灭的、如同流动熔岩般的本源火种,同样被那贪婪的吸力强行攫取、吞噬!
这些被强行剥离出的本源力量,如同两道细小的溪流,源源不断地汇入胸口那枚小小的吊坠之中!那吊坠,此刻仿佛化身为一个微型的、冰冷的黑洞漩涡,在黑暗中闪烁着微不可察的幽光,贪婪地吞噬着这来自狂暴冲突中的“精华”!
随着这疯狂而诡异的吞噬,体内那两条恶龙的力量,肉眼可见地被削弱了!它们撕咬冲撞的势头骤然一滞!虽然痛苦依旧如同潮水般汹涌,但那毁灭性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爆体而亡的冲突感,竟然被硬生生地压制住了一个层次!
就像两头杀红了眼的巨兽,被强行抽走了一部分力量核心,动作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迟滞和虚弱!
就是现在!
薛木生那句“引导它们!”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猛地劈开了我濒临崩溃的意识!
引导!不是对抗!不是压制!而是……接纳!掌控!
趁着这吊坠吞噬带来的、如同狂风暴雨中出现的短暂喘息之机,我用尽残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意志力,强行凝聚起最后一丝精神!
意识沉入体内那片如同炼狱般的战场。
左侧,是虚弱了少许、却依旧狂暴嘶吼、带着无尽麻痹与撕裂感的紫色雷龙!它的存在,就是狂暴的毁灭!是撕裂一切阻碍的意志!
右侧,是同样被削弱、却依旧灼热翻腾、带着焚尽万物意志的赤色火龙!它的存在,是毁灭的另一种形态!是燃尽一切的热忱!
恨意?不!不仅仅是恨意!原主莫凡那深入骨髓的、对穆家、对这不公命运的恨意如同燃料,点燃了它们!但穿越者的灵魂深处,那被逼到绝境后、对力量本身近乎贪婪的渴望和掌控欲,此刻如同冰冷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
力量!唯有力量!才能撕碎穆贺那张冷漠的脸!才能踏碎穆家的门楣!才能守护身后那破屋里卑微哭泣的亲人!
“给我……滚回来!”
一声无声的、如同来自灵魂深渊的咆哮在体内炸响!
不是祈求!不是引导!而是命令!是君王对暴乱臣子的镇压!
意念如同无形的枷锁,带着穿越者灵魂中那份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志,狠狠刺入那两条被吊坠削弱、动作迟滞的恶龙体内!
吼——!
两条恶龙发出不甘的咆哮,本能地想要反抗!狂暴的雷光试图撕裂意念的束缚,灼热的火焰试图焚毁精神的枷锁!
剧痛再次如潮水般袭来!身体猛地一弓,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但这一次,意念的枷锁没有被彻底冲垮!借着吊坠吞噬带来的虚弱间隙,我的意志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烙印在它们挣扎的“核心”之上!
“雷!是我的爪牙!撕碎一切阻碍!”
“火!是我的熔炉!焚尽一切仇敌!”
“臣服!!!”
意念的咆哮如同天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冰冷的掌控欲!
轰——!!!
体内仿佛发生了一场无声的爆炸!
那两条疯狂挣扎、代表着纯粹毁灭意志的雷火恶龙,在穿越者那混合着极端恨意与极端掌控欲的狂暴意念冲击下,在吊坠持续不断吞噬削弱其本源的压力下,终于发出了最后一声不甘的哀鸣,庞大的能量躯体猛地向内坍缩、凝聚!
不再是狂暴外溢、毁灭自身的形态!
深紫色的雷霆之力,被强行压缩、凝聚,化为无数道细密、凝练、如同实质紫水晶雕琢而成的微小电弧!它们不再无序炸裂,而是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带着锐利的锋芒和毁灭性的穿透力,蛰伏在左半身的经脉血肉之中,发出低沉而危险的嘶鸣!
赤红色的火焰之力,同样被强行压缩、内敛,颜色由暴躁的赤红转为一种更深沉、更内蕴恐怖高温的暗红!它们不再是肆意翻腾的烈焰,而是化为一股股粘稠、沉重、如同流淌的暗红岩浆般的能量流,在右半身的血肉骨骼间缓缓流淌、沉淀,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灼热波动!
剧痛依旧存在,如同附骨之疽。麻痹感并未消失,灼烧感依旧清晰。但那种毁灭性的冲突感,那种随时会爆体而亡的危机感,终于被强行压制了下去!两种狂暴的力量,被我的意志和那诡异吊坠的双重作用下,以一种极其危险、极其不稳定的平衡状态,暂时“禁锢”在了我的身体里!
如同两柄饮血的绝世凶兵,被强行归入粗糙的皮鞘。锋芒毕露,杀意滔天,但至少,暂时不会伤及持剑者自身。
“呼……呼……呼……”
沉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在黑暗狭小的柴房里剧烈地回荡着。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脖颈、脊背不断流淌,浸透了身下的干草和泥土。身体如同被彻底掏空,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剧痛余韵在疯狂叫嚣。
但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黑暗中,我缓缓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尖在胸口那枚温凉下来的小泥鳅吊坠上轻轻摩挲着。粗糙的棱角带来一丝真实的触感。刚才那吞噬本源、削弱雷火的过程,清晰得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
这吊坠……果然不只是个摆设。它在吞噬能量?吞噬……精纯的本源力量?它在……成长?或者说……进化?
一个模糊而惊人的念头在疲惫的脑海中闪过。
就在这时——
柴房那扇破败的门板,被极其轻微地推开了一道缝隙。昏黄的、摇曳的油灯光芒,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驱散了一小片浓稠的黑暗。
心夏小小的身影,坐在轮椅上,出现在那道微弱的光线里。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里盛着大半碗浑浊的、散发着苦涩草药味的黑色汤汁。她苍白的小脸上还残留着泪痕,但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此刻却充满了不顾一切的担忧和一种近乎固执的勇气。
她推着轮椅,极其艰难地、一点点挪进了这个充满了痛苦、血腥和诡异气息的狭小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