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纸片像一片薄薄的刀刃，硌在陈暮的掌心。那句“Your tears drown the skeleton of the notes”如同带着冰棱的咒语，反复切割着她混乱的思绪。眼泪？她用力眨了眨眼，将眼底最后一点酸涩逼退。音符的骨骼？技巧的框架！维克多的批评、赵思琪的挑衅、扉页上那个恶毒的哭脸……所有的羞辱和挫败感，都被这句冰冷精准的评价死死钉在了名为“缺陷”的靶心上。
羞愤像滚烫的岩浆在血管里奔涌，烧得她脸颊发烫。她猛地转身，几步冲到钢琴前，将那本被玷污的《革命》谱子狠狠摔在琴键上！沉重的谱本砸在黑白键上，发出一串混乱刺耳的噪音，在死寂的琴房里格外惊心。
“精准？控制？数学？”她对着冰冷的空气低吼，声音带着压抑的嘶哑，拳头紧握，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你们懂什么！” 她痛恨这种被解剖、被定义的感觉，痛恨被那个幽灵般的声音一语道破最不堪的弱点。
愤怒无处发泄，她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小兽，焦躁地在狭小的琴房里来回踱步。窗外的暮色彻底沉沦，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将冰冷的光斑投射在光洁的地板上，也投射在她苍白而愤怒的脸上。那个幽灵是谁？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是嘲讽？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宣战？
目光再次落回那张纯白的纸片和那句冰冷的英文。指尖用力，几乎要将纸片捏碎。一种强烈的、混杂着不甘和倔强的冲动猛地攫住了她。好！你要精准？要数学般的控制？要看到音符的骨骼？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重新坐到了琴凳上。没有去碰那本被画了哭脸的《革命》，而是从琴谱包里，抽出了另一本——车尔尼740练习曲，纯粹的技术磨刀石，枯燥、机械，毫无情感可言，却是锤炼“骨骼”最有效的工具。
翻开一页满是密密麻麻快速音阶和琶音的练习。她将那张写着冰冷评语的纸片，用力拍在谱架旁边，让那句英文清晰地映入眼帘。
“看好了！”她对着空气，也对着那个无形的幽灵，更像是对着自己心中的那个哭脸，咬牙切齿地低语。
指尖落下。不再是情感奔涌的《悲怆》，不再是充满抗争的《革命》。只有冰冷的、重复的、要求极致均匀和速度的音符群。C大调音阶，上行，下行，四个八度。她强迫自己摒弃所有情绪，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指尖的触感上——力量是否均匀？颗粒是否清晰？速度是否稳定？手腕是否放松？手臂的重量是否传递到位？
一遍。两遍。三遍……
最初的几遍，愤怒让她手指僵硬，声音发死，不均匀的瑕疵像沙砾一样硌人。她死死盯着谱架旁的纸片，那句“淹没了音符的骨骼”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
“精准……控制……”她默念着，几乎是自虐般地放慢速度，将每个音拆开，像林筱教她解数学题时拆分步骤一样。指尖抬起的高度，落下的速度，力量的分配，触键的角度……每一个细节都被她强行纳入冰冷的审视和计算中。
汗水从额角渗出，沿着鬓角滑落。指尖因为反复的、高强度的摩擦开始发烫、发红。枯燥的音符像永无止境的循环，消磨着意志。隔壁赵思琪的琴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是一段炫耀般流畅的莫扎特奏鸣曲，轻盈悦耳，技巧纯熟。
那声音像针一样刺着陈暮的神经。她咬紧牙关，充耳不闻，只是死死盯着自己指尖下的黑白键，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机械的音阶。心中的愤怒渐渐被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取代。她不再去想那个哭脸，不再去想维克多的批评，甚至暂时忘记了林筱。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指尖与琴键的物理接触，只剩下对“均匀”、“清晰”、“稳定”的绝对追求。
十遍。二十遍……
指尖的疼痛感越来越清晰，但奇怪的是，那机械的音阶似乎真的开始有了变化。不再是散乱的沙砾，而是逐渐串联起来的、带着微弱金属光泽的珠链。速度依旧不快，但颗粒感在增强，力量的转换在细微地调整下变得顺畅了一些。
就在她全神贯注，几乎进入一种忘我的状态时，门外走廊上，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说笑声。是苏晚晚、赵思琪和李薇下课回来了。
“哎，你们听说了吗？A班的顾言下午在3号厅练琴，那技巧，简直了！维克多教授都特意停下来听了一会儿！”赵思琪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和一丝向往。
“真的？顾言啊……听说他从小就拿奖拿到手软，技巧稳得跟机器似的。”苏晚晚的声音温温柔柔，“不过他好像……不太爱说话？有点冷。”
“天才嘛，有点脾气正常。人家那手速，那控制力，啧啧……”赵思琪的语调上扬。
脚步声在506门口停下。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
陈暮的指尖停在半空，最后一个音符的余音在琴房里微弱地回荡。她像被突然从另一个世界拉回现实，刚才那种偏执的专注瞬间消散，疲惫感、指尖的疼痛，如同潮水般涌回。
她下意识地飞快抓起谱架旁那张写着冰冷评语的纸片，慌乱地塞进了牛仔裤口袋深处，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快速回了寝室。
门开了。苏晚晚、赵思琪和李薇在里面，使寝室带进一股室外的微热空气和她们身上淡淡的香水、护肤品混合的气息。
“咦？陈暮，刚刚你在练琴啊？”苏晚晚看到她坐在琴凳前，有些意外，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这么用功？才练完回来？”
赵思琪的目光则带着审视，扫过陈暮明显泛红、甚至有些微肿的指尖，又落在琴谱架上那本摊开的车尔尼740练习曲上，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哟，练基本功呢？这么枯燥的东西，真有毅力。看来维克多教授的话，某人听进去了？”她语气里的调侃和一丝优越感毫不掩饰。
李薇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放下琴谱包，走到自己床边。
陈暮脸颊微微发烫，指尖的疼痛感在赵思琪的注视下似乎更明显了。她强装镇定地从琴凳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嗯，随便练练。手指有点僵。”她不想让她们看到自己的狼狈和那近乎自虐的练习。
“是该好好练练，”赵思琪走到自己桌前，一边放下东西，一边状似无意地说，“下午合奏分组，我们跟隔壁寝的刘畅他们组队了。刘畅技巧很稳，晚晚乐感也好，配合起来应该不错。”她顿了顿，目光瞟向陈暮，带着点“好心”的提醒，“你……找到搭档了吗？要不要帮你问问还有没有落单的？”
这话像一根软刺，扎得不深，却让人极不舒服。苏晚晚也看向陈暮，眼神带着点询问。
陈暮心里一沉。合奏分组……她因为下午的冲突和之前的拒绝，显然已经被排除在她们的小圈子之外了。一股强烈的孤立感再次袭来。她挺直脊背，脸上挤出一点笑容：“不用了，谢谢。我自己再看看。”语气努力维持着平静，但那份倔强下的窘迫，还是泄露了一丝。
赵思琪耸耸肩，不再看她，转身去整理自己的东西：“随你咯。不过提醒你哦，合奏考核占分比不小，搭档很重要，别太任性。”
苏晚晚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作一个温和却带着距离感的微笑：“嗯，你自己决定就好。需要帮忙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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