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眼泪淹没骨骼

陈暮没再说话，默默地合上车尔尼的谱子，走到自己床边坐下。口袋里那张纸片的存在感异常强烈，像一块烙铁，烫着她的皮肤。室友们开始低声讨论着晚餐吃什么，讨论着顾言的演奏，讨论着明天的大师课……那些话题与她无关。她像一个被排除在暖色光圈之外的影子，坐在自己那片带着甜橙香气的、印着小星星的床铺上。

指尖的疼痛还在隐隐作祟，提醒着她下午那场无声的对抗。维克多的批评，赵思琪的嘲讽，幽灵的冰冷字条，还有此刻宿舍里无形的隔阂……一切都像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口。她拿出手机，屏幕亮起，锁屏上那盆顽强的仙人掌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指尖划过屏幕，解锁。微信置顶的联系人——“林筱”。

最后一条消息依然停留在她报到时的【到了】。

一股强烈的倾诉欲猛地涌上来。她想告诉他这里的一切，告诉他那个恶毒的哭脸，告诉他幽灵般的琴声和那句冰冷的评语，告诉他指尖的疼痛和此刻的孤立无援……告诉他，她好像真的被困住了。

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方，颤抖着。她能说什么？诉苦吗？抱怨吗？像个小孩子一样寻求安慰？林筱会怎么看？那个永远冷静、永远用逻辑解题的林筱……他会觉得她软弱吗？觉得她无能吗？

最终，那股冲动被硬生生压了下去。她不能。她不能让林筱看到她这么狼狈的样子。她用力咬住下唇，将手机屏幕狠狠按灭，塞到枕头底下。动作幅度有点大，碰到了那个被藏在枕头下的、哥哥陈默给她焊的粗糙钢琴钥匙链，冰冷的金属棱角硌了她一下。

“哥……”她在心里无声地喊了一声，眼眶瞬间又有点发热。她用力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上惨白的吸顶灯，把那股湿意逼回去。

不行。不能哭。眼泪只会淹没骨骼。那个幽灵说的。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拿出那张被揉皱的纸片，摊开在膝盖上。冰冷的英文句子在灯光下泛着无机质的光泽。

“Your tears drown the skeleton of the notes.”

指尖的疼痛，宿舍里令人窒息的疏离感，还有口袋里这张冰冷的判决书……这一切都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冰冷。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在枕头下，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陈暮的心猛地一跳。她几乎是立刻将它掏了出来。

屏幕亮起，是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发信人：林筱。

内容只有极其简短的两个字：

【如何？】

没有表情，没有多余的问候。像他这个人一样，简洁，直接，带着一种穿透距离的平静力量。

陈暮盯着那两个字，指尖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没有落下。如何？能如何？她该如何回答？告诉他一切都糟透了？告诉他她被孤立了，被嘲笑了，连乐谱都被画了哭脸，还有一个幽灵用最精准的方式告诉她，她引以为傲的情感其实是她的牢笼？

她打出一行字：【不太好。】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犹豫着。

删掉。

又打：【遇到点麻烦。】

还是删掉。

最终，她只是看着那两个字，看着那个简单的问号。林筱没有追问，他只是沉默地等待着。这份沉默的等待，像一块小小的、压舱的石子，奇异地让她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稍稍平息了一丝。

她最终什么也没回。只是将手机紧紧攥在手心，屏幕的微光映亮了她紧抿的唇线和眼底那簇尚未熄灭的、混杂着委屈、愤怒和不甘的倔强火苗。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宿舍里，苏晚晚和赵思琪还在低声说着什么，偶尔传来轻笑声。李薇已经拉上了床帘。陈暮坐在自己的小床上，膝盖上摊着那张幽灵的“判决书”，指尖的疼痛提醒着下午的对抗，而掌心里，手机微微发烫，林筱那两个字，像黑暗中唯一微弱的坐标。

她低头，再次看向那句冰冷的英文。

眼泪淹没骨骼？她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