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裹着大排档的烟火气，拂过油腻的塑料桌布。霓虹在远处闪烁，将喧嚣人声和烤鱼香气搅和在一起。陈暮和顾言面对面坐着，红油汤底里青花椒翻滚。空气里有辛辣的香气和微妙的沉默。
陈暮夹起一块鱼肉，吹着气，偷偷看向对面。顾言低头看菜单，暖黄灯光柔和了他冷峻的侧脸。点菜依旧简洁：“烤鱼，微辣。不加香菜。清水。” 声音穿透嘈杂。
服务员离开，沉默再次降临。陈暮看着顾言一丝不苟地拆餐具塑料膜，像进行精密操作。她心里那个念头终于扑棱出来。
她放下筷子，清嗓子，声音带着试探的紧张和清晰：“顾言。”
顾言动作顿住，抬头。镜片后的目光平静专注，像等待指令。
陈暮直视那双眼睛：“我们……算朋友了吗？” 脸颊微烫，又补充，“一起‘革命’过，还一起吃饭了，对吧？”
空气凝滞。隔壁划拳声格外响。顾言看着她，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漾开一丝极微弱的涟漪。他在理解“朋友”这个词的重量和温度。
几秒沉默，对陈暮像几个世纪。就在她准备戳鱼掩饰尴尬时——
顾言极其轻微地点头。
“嗯。” 一个单音节词，没什么起伏，却笃定。
然后他低下头，继续拆塑料膜，流畅自然，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陈暮愣住，心底涌上温热的释然和欣喜。没有华丽誓言，一个点头，一个“嗯”，是顾言沉默却沉甸甸的认可。
她忍不住扬起灿烂笑容：“那就这么说定了！顾言朋友！” 故意加重“朋友”。
顾言拆膜的动作又微顿。他没抬头，几不可察地又“嗯”一声。耳根阴影处，掠过一丝淡到难辨的微红。
烤鱼香气更浓。陈暮心情大好，胃口也开。不再拘谨，吃着鲜嫩鱼肉，絮絮叨叨。从维克多教授的“完美”，说到赵思琪的错愕，再到指关节不疼了，最后是周晓晓的“水泥”调色盘和陆子航的“搓衣板”跑道。
顾言安静吃着，斯文却不慢。很少插话，只在陈暮说到技术细节或赵思琪挑衅时，抬眼皮“嗯”一声或点头。目光大多在食物上，或安静看陈暮眉飞色舞，那份审视淡去，多了一丝平和。
陈暮不在意他的寡言。能坐在这里听她说话，点头确认是“朋友”，对顾言已是破天荒的“热情”。沉默的陪伴，带着奇异的安心。
吃完饭，陈暮抢着买单，“庆祝革命友谊诞生”。顾言没争辩，安静站在一旁，像沉默守护神。
走出喧闹大排档，晚风带凉意。城市霓虹流淌。两人并肩回集训营，隔着礼貌距离。
“明天，”陈暮侧头看路灯下顾言轮廓更深的侧脸，“我和周晓晓、陆子航约好见面。就是我的好朋友。”
顾言微侧头，目光落在她脸上，表示听到。
陈暮笑着问：“你要不要也一起来？他们很好玩的！”
顾言脚步未停，目光转向沉沉夜色。沉默几秒：“不了。” 拒绝简洁，无疏离感。顿了顿，补充，“你们聚。”
“哦，好吧。”陈暮有点小遗憾，不强求。她知道顾言需要空间。
快到集训营门口，顾言停步。陈暮跟着停下，疑惑看他。
顾言从黑色单肩包里摸索，伸出手。摊开的掌心，躺着一小盒绿色包装的薄荷糖，印着清凉叶片。
他没什么表情，递到陈暮面前：“给你的。”
陈暮惊讶睁大眼：“给我的？”
“嗯。”顾言点头，“解腻。提神。”
心头暖流击中！陈暮接过小盒子，带着他掌心微凉温度，包装棱角硌着指尖，却无比熨帖。“谢谢！”她笑得眉眼弯弯。
顾言没再说，微微点头，转身走进集训营大门。黑色身影消失在宿舍楼方向。
陈暮站在原地，紧攥薄荷糖，看着顾言消失方向，嘴角弧度压不下去。冰凉糖盒贴掌心，像握着一小块温暖太阳。
周日，城中心文艺咖啡馆。
落地窗外是熙攘步行街。空气里咖啡焦香、甜点甜腻和青春喧闹。
“啊啊啊陈小暮！！！”
尖叫伴着颜料和松节油气息的身影炮弹般冲来，狠狠抱住刚进门的陈暮！
是周晓晓。工装裤沾满各色颜料，头发随意扎着，碎发贴汗津津额角，脸红扑扑带着没擦净的钴蓝油彩。
“想死我了！！快让我看看钢琴大师！爪子好了没？”周晓晓又蹦又跳。
“咳咳……周晓晓！勒死我了！”陈暮笑着挣扎，眼角眉梢是重逢喜悦。
“暮姐！这儿！”洪亮声音响起。陆子航穿着火红运动背心，露出手臂流畅肌肉线条，咧着白牙隔桌挥手。面前三个空饮料杯和一盘蛋糕碎屑碟。
陈暮拖着挂身上的周晓晓过去。陆子航已起身，夸张张开双臂：“来！让哥看看集训营饿瘦你没！”
“去你的！”陈暮笑着躲开“熊抱”，在卡座坐下。周晓晓挤在旁边，陆子航坐对面。
三个脑袋凑一起。
“快说！顾大神是不是真那么冷？三棍子打不出闷屁？”周晓晓眼睛溜圆，压低声音八卦，脸上钴蓝滑稽又可爱。
“你们考核真炸翻全场了？维克多教授夸‘完美’？赵思琪脸绿了吧？哈哈哈！”陆子航也压低声音，激动藏不住。
陈暮看着两张关切兴奋的脸，心底暖融。她拿出顾言给的薄荷糖放桌中间，端起冰拿铁喝一大口，冰凉冲散干涩。
她清嗓子，脸上是经历风雨后的明朗和小得意：“别急！听我慢慢道来！简直是血泪史加逆袭传奇！”
她绘声绘色讲。从孤立无援、乐谱紫色哭脸，到维克多“困兽”“零件”批评；从隔壁恶意干扰，到绝望时幽灵琴声和冰冷字条；从顾言石破天惊的“一起”，到双钢琴室冰冷磨合和改变一切的“点送转换”；最后到无谱之河挣扎、考核台冰火合鸣、维克多震撼全场的“完美”……
她眉飞色舞，模仿赵思琪刻薄语气，学维克多严厉手势，比划顾言精准“点”的动作。激动处拍桌子。
“你们没看到！最后和弦落下！全场静了！然后掌声！我的天！掀屋顶！”陈暮眼睛发亮，脸颊兴奋泛红，“维克多教授看着我说‘进步令人震惊’！‘完美’！他说‘完美’！” 她拿起薄荷糖得意晃，“看！新晋‘顾朋友’送的！友谊见证！”
周晓晓和陆子航目瞪口呆。
“卧槽……暮姐！你这经历……比电视剧还跌宕！”陆子航一脸崇拜竖大拇指。
“紫色哭脸？点送转换？无谱演奏？陈小暮！你是去渡劫飞升啊！”周晓晓激动摇陈暮胳膊，“顾大神听着像人形外挂加情感缺失综合体！但他送你薄荷糖？友谊糖？这反差萌……绝了！”
“哈哈，是吧！”陈暮开怀笑，压力阴霾被好友喧闹驱散。话锋一转，“别光说我！你们呢？晓晓，‘水泥’进化成啥了？子航，‘搓衣板’踩平没？”
话题引爆！
“别提了！”周晓晓垮脸，声情并茂控诉调色盘背叛，老师用“发霉土豆”摧毁灵魂，差点打翻咖啡手忙脚乱。
“我更惨！”陆子航拍桌，绘声绘色描述“人形高达”教练如何用变速跑虐得“灵魂出窍”，最后神秘压低声音，“不过哥发现秘密！训练完偷吃那家烧烤，贼香！老板多送两串！下次带你们！”
陈暮笑着听，拿起那盒薄荷糖把玩，不经意道：“其实顾言……嗯，顾朋友，人没表面那么冷。就是不太会表达。” 她指尖摩挲着糖盒棱角，语气自然，“能和他成为朋友，挺意外的。”
话音刚落，原本正口若悬河吐槽教练“非人哉”的陆子航，声音突然卡了一下。他脸上夸张的笑容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瞬间凝固，随即又迅速扯开一个更大的弧度，却显得有些生硬。
“啊？哦……哦！挺好！挺好！”陆子航端起自己面前早已空了的饮料杯，仰头假装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却有些飘忽地落在了窗外，“顾大神……是挺厉害的哈……” 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杯壁，指节微微泛白。陈暮提到“顾朋友”时那种自然而然的熟稔，还有她指尖摩挲薄荷糖盒时那细微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没察觉的温柔，像细小的刺，扎得他心里莫名发紧发闷。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顾朋友”，像一片阴影，瞬间笼罩了他重逢的喜悦。
周晓晓正沉浸在控诉调色盘的悲愤中，没立刻察觉陆子航的异样。她接过陈暮的话头，眼睛放光：“是吧是吧！我就说肯定有内情！快说说，你们怎么就成了‘顾朋友’的？是不是考核时他英雄救美了？还是他其实是个闷骚？” 她兴奋地用手肘捅了捅旁边明显不在状态的陆子航，“喂！木头！听见没！暮暮收服大神了！”
陆子航被捅得回过神，猛地放下空杯子，发出“哐当”一声轻响。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夸张的、掩饰性的激动：“听见了听见了！收服得好！收得妙！我们暮姐是谁？钢琴键上的驯兽师！管他什么大神小神，统统拿下！” 他用力拍着桌子，震得桌上的薄荷糖盒都跳了一下，目光却飞快地扫过陈暮的脸，又迅速移开，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逃避什么。
陈暮终于察觉到了陆子航的不对劲。他脸上那夸张的笑容太用力，眼底却藏着一丝来不及完全掩饰的失落和……紧张？像小时候他心爱的球星卡被她不小心弄丢时那种表情。她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什么。子航他……
“喂！陆子航！”周晓晓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端倪，她眯起眼睛，像发现了新大陆，促狭地拉长了调子，“你不对劲哦~ 反应这么大？该不会是……” 她故意停顿，目光在陆子航微微发红的耳朵和陈暮手中的薄荷糖盒之间来回扫视，然后恍然大悟般拖长了声音，“哦——！！！我们子航小朋友，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周晓晓！你胡说什么呢！”陆子航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彻底炸毛，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猛地站起来，动作大得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手忙脚乱地去扶椅子，眼神慌乱地躲避着周晓晓戏谑的目光和陈暮惊讶的眼神，嘴里嚷嚷着掩饰，“谁……谁吃醋了！我这是替暮姐高兴！高兴懂不懂！顾言那种大神能成朋友多牛啊！我这是……这是激动！对！激动！” 他越说声音越大，越说越显得欲盖弥彰，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咖啡馆里其他客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投来好奇的目光。陈暮看着陆子航那副手足无措、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再看看周晓晓一脸“被我抓到了”的坏笑，刚才心里那点微妙的触动，瞬间被一种温暖又好笑的情绪取代。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也照亮了三张年轻鲜活、带着各自战场伤痕的脸庞。咖啡香，甜点腻，薄荷糖清凉，老友重逢的喧闹温暖交织。陆子航的窘迫和周晓晓的调侃，像投入这温暖和弦中的两个俏皮音符，让这个周日的午后，充满了真实而生动的烟火气。
陈暮看着气急败坏扶椅子的陆子航，再看看得意洋洋的周晓晓，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拿起那盒引发小小风波的薄荷糖，打开，倒出两颗晶莹的绿色糖果，一颗塞进还在嚷嚷“没吃醋”的陆子航手里，一颗塞进看戏的周晓晓嘴里。
“好啦好啦，”她笑着打圆场，声音清亮，“都闭嘴！吃糖！友谊万岁！”
清凉的薄荷味瞬间在舌尖炸开，冲散了所有的尴尬、酸涩和喧闹。陆子航握着那颗冰凉的糖，看着陈暮带着笑意的眼睛，脸上夸张的红晕慢慢褪去，最终也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出来。
就在这时，陈暮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一条新的微信消息提示。
发信人：林筱。
内容只有极其简短的两个字：
［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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