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艺考大门在身后轰然关闭,连同那令人窒息的冰冷、审视的目光和悬在头顶的命运感,都被彻底隔绝。当陈暮、顾言、赵思琪和其他集训营的伙伴们重新踏上回营的巴士时,车厢里弥漫的空气已经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松弛,是紧绷到极限的弹簧骤然松开后的嗡鸣,是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找到出口的躁动。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一声短促的、带着点神经质的笑声打破了沉默。紧接着,像是点燃了引信,笑声如同爆竹般在车厢内噼里啪啦地炸开!有人用力拍打着座椅靠背,有人兴奋地挥舞着拳头,有人甚至不顾形象地大喊了一声“啊——!” 宣泄着积压了数月的压力。连平日里最矜持的几个女生,此刻也笑得前仰后合,眼角闪着泪光。
陈暮也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胸腔震动,眼泪都飙了出来。她侧头看向旁边的顾言。他依旧靠着椅背,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夸张地大笑,但那张总是冰封的脸上,此刻却如同被春风拂过。紧抿的唇线彻底松开,甚至向上扬起了一个清晰可见的、堪称温柔的弧度。他眼底深处凝结的寒意仿佛被融化,流淌出星星点点的、真实的暖意。当他的目光与陈暮带泪的笑眼相遇时,那笑意更深了几分,像冰层下终于涌出的清泉。
赵思琪坐在稍前的位置,她回过头,脸上也带着一种卸下重负的、轻松的笑意。她看着陈暮,两人目光交汇,无需言语,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解脱和隐隐的期待。赵思琪甚至对着陈暮,难得地、幅度不小地挑了一下眉梢,那意思不言而喻——总算完了!
车厢内瞬间变成了沸腾的海洋。平时被禁止的手机纷纷掏了出来,闪光灯此起彼伏,记录下这一张张因激动和放松而涨红、甚至有些扭曲却无比生动的脸。有人开始大声讨论着考题,有人开始憧憬考后的生活,有人则纯粹地沉浸在“终于结束了”的巨大喜悦中,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太爽了!”。司机大叔也被这气氛感染,破例打开了车载音响,一首节奏强劲的流行乐瞬间点燃了全场,有人跟着节奏拍手,有人摇头晃脑,狭窄的车厢变成了移动的迪厅。
回到集训营,真正的狂欢才刚刚开始。
压抑了太久的青春,需要一个足够盛大的出口。不知是谁提议,得到了全票通过——今晚,食堂不熄灯!所有人,狂欢到天亮!
晚饭?那早就被抛到了脑后。有人冲进小卖部,扫荡了所有的薯片、可乐、果冻、辣条……各种垃圾食品堆满了食堂的长桌。平日里严肃的食堂阿姨们,今晚也格外宽容,甚至乐呵呵地帮忙把桌椅挪开,腾出了中间一大片空地。
音乐被连接到了食堂的大喇叭上,不再是古典乐的严谨,而是充斥着鼓点和电音的流行、摇滚、甚至是土味神曲。震耳欲聋的音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陈暮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沸腾的漩涡中心。她被人群裹挟着,和几个平时关系不错的女生手拉着手,笨拙又疯狂地跟着节奏蹦跳、甩头,完全不顾什么形象。汗水很快浸湿了额发,脸颊因为兴奋和缺氧而通红,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淋漓。她大声笑着,尖叫着,将几个月来所有的压力、委屈、汗水,都在这毫无章法的舞步中尽情释放。
她跳得忘乎所以,一转身,差点撞进一个带着微凉气息的怀抱。
是顾言。
他显然对这种群魔乱舞的场面很不适应,站在人群边缘,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此刻,他脸上没有了平日的冰冷疏离,反而带着一丝无奈又纵容的笑意。他看着陈暮像只撒欢的小鹿般撞过来,下意识地伸手虚扶了一下她的胳膊,防止她摔倒。
“喂!冰山!别杵着啊!” 陈暮借着音乐声大喊,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不由分说地抓住顾言的手腕,想把他拉进舞池中央,“一起来!动一动你那高贵的筋骨!”
顾言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眉头微蹙,显然对这种肢体接触和混乱的环境有着本能的抗拒。他看着陈暮被汗水打湿的额发和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是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快乐。拒绝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最终被他咽了回去。他有些笨拙地、极其轻微地,随着节奏晃了晃身体,动作幅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噗——” 陈暮被他这副“被迫营业”的别扭样子逗得大笑,也不再强求,松开手,自己又冲进了更疯狂的人群中,只留下顾言在原地,看着她活力四射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但嘴角的笑意却一直没有消散。他拿起旁边桌子上的一罐冰可乐,拉开拉环,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气泡刺激着喉咙,也冲淡了几分周遭的喧嚣。
另一边,赵思琪也放下了所有矜持。她正被几个女生围着,玩着幼稚却无比欢乐的“真心话大冒险”。轮到她抽到“大冒险”,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她深吸一口气,拿起一包番茄味的薯片,走到食堂中央,在震耳的音乐声中,用一种近乎“演讲”的夸张姿态,大声“朗诵”薯片包装袋上的配料表!那正经八百的表情配上离谱的内容,瞬间引爆了全场的笑点,连平时对她有些敬畏的学弟学妹们都笑得直不起腰。赵思琪念完后,自己也被逗笑了,那笑容灿烂得几乎晃眼,彻底洗刷了她往日的冷硬。
狂欢的气氛在午夜达到顶峰。有人提议玩“撕名牌”,偌大的食堂瞬间变成了追逐的战场,尖叫和笑骂声不绝于耳。陈暮灵活地在桌椅间穿梭,像只狡猾的兔子,好几次差点被“围剿”,都惊险逃脱。在一次激烈的追逐中,她和赵思琪被逼到了同一个角落,两人背靠着背,看着从两边包抄过来的“敌人”,瞬间达成了短暂的“同盟”。
“左边归你,右边归我!” 陈暮语速飞快地喊道。
赵思琪眼神一凛,没有废话,直接冲了出去!
一场混乱的“厮杀”后,两人虽然最终都被“干掉”,但背靠背“作战”时那一瞬间的默契和信任感,却在彼此心里留下了奇异的印记。她们互相撕下对方背后的名牌时,看着对方同样狼狈又兴奋的样子,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那一刻,所有的芥蒂都烟消云散。
不知何时,有人搬来了几箱啤酒。成年或自认为成年的家伙们开始起哄。陈暮也豪气地拿起一罐,学着别人的样子拉开拉环。冰凉的、带着苦涩气泡的液体涌入喉咙,她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咳嗽了几声,但随即又觉得一股热气从胃里升腾起来,胆子也大了几分。
她下意识地寻找顾言的身影。发现他不知何时也拿了一罐啤酒,正独自靠在窗边。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豪饮,只是偶尔小啜一口,目光沉静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以及玻璃上倒映出的室内疯狂的光影。他的侧影在喧嚣的背景下,显出一种奇异的静谧和疏离,却又不再是冰冷,而是一种置身事外的平和。
陈暮拿着啤酒罐,摇摇晃晃地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靠在窗台上。冰冷的玻璃让她滚烫的脸颊舒服了些。
“喂,” 她碰了碰顾言的啤酒罐,发出清脆的声响,声音因为兴奋和酒精而有些含糊,“感觉怎么样?这……乱七八糟的?”
顾言转过头,看着她被汗水、酒气和兴奋染红的脸颊,还有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他晃了晃手里的易拉罐,里面的液体发出哗啦的声响,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声音在嘈杂的背景中清晰地传入陈暮耳中:
“很吵。”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狂欢的人群,又落回陈暮脸上,补充道,“但……不坏。”
陈暮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笑声。她仰头灌了一大口啤酒,这次适应了些,虽然依旧觉得味道古怪,但那点微醺的感觉却让她更加放松和快乐。
“我就知道!你心里肯定也憋坏了!”她得意地嚷嚷着,身体因为酒意和疲惫有些发软,下意识地往顾言那边靠了靠。
顾言没有躲开,只是默默地又喝了一口酒,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无边的黑夜。窗玻璃上,映出两个靠得很近的身影,一个兴奋张扬,一个沉静内敛,在背后光怪陆离的狂欢光影中,构成一幅奇异的画面。
时间在尖叫、音乐、垃圾食品和酒精中飞速流逝。当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时,震耳欲聋的音乐终于停了。狂欢了一夜的人群像被抽掉了骨头,东倒西歪地瘫在椅子上、趴在桌子上,甚至直接躺在地上,发出满足又疲惫的鼾声。食堂里一片狼藉,薯片袋、空易拉罐、揉皱的纸巾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食物、汗水和酒精混合的复杂气味。
陈暮也累极了,她蜷缩在一张长椅上,身上盖着不知道谁的外套。意识模糊间,她看到顾言依旧站在窗边,手里拿着空了的易拉罐,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晨曦微光勾勒着他清俊的轮廓,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安宁。
狂欢的休止符终于落下。
疲惫、满足、以及对未来模糊的期待,沉甸甸地压在每个筋疲力尽的心上。
但至少这一刻,他们是自由的,是快乐的,是属于青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