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被小米粥温润的香气冲淡。林筱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脸色仍是纸一样的白，额角那块红肿在灯光下格外清晰。他沉默地看着陈默细心地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粥，让热气散得更均匀些。
“来，温度刚好。”陈默把粥碗递到林筱手里，指尖不经意地避开了他扎着输液针的手背，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他又端起另一碗，放到坐在旁边小凳子上、眼睛红肿的陈暮面前，“暮暮，你也吃点。”
林筱看着碗里晶莹的米粒，嘴唇动了动：“我……”
“不急说话，”陈默温和地打断他，自己拉了把椅子坐在两张病床中间，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带着一种兄长特有的、混合了心疼与了然的神情，“现在，我们得按下暂停键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清晰地落入两人心间。林筱握着碗的手指微微收紧。陈暮抬起红肿的眼，茫然又带着点惊惶地看着哥哥。
陈默没有看手机，也没有列冰冷的表格，他只是看着林筱，眼神里是朋友间才懂的沉重：“林筱，你实验室那个湍流模型的最终优化节点，是下周五下午三点前提交完整报告和仿真数据，对吧？”
林筱的瞳孔几不可察地一缩。这是他压在心底，连喘息都嫌奢侈的 deadline。
“张教授昨天给我打了个电话，”陈默的声音很平缓，没有指责，只有陈述事实的沉重，“他很担心你。他说项目组可以临时调整，把核心参数校验的部分交给王师兄先顶着，但你最终的报告框架和核心逻辑，谁也替不了你。”他看着林筱苍白的脸和眼下的乌青，“你现在这个状态，就算立刻回实验室，能撑到把思路捋清、把报告写出来吗？再倒一次，就真的赶不上了。”
林筱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视线低垂，落在自己手背上输液的针头上。冰冷的液体一滴一滴，无声地提醒着他身体的极限。导师的电话，项目组的压力，还有眼前这具不听使唤的身体……他引以为傲的掌控力，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第一次露出了无法弥合的裂痕。
陈默的目光转向陈暮，带着一种洞悉的柔和：“暮暮，林筱倒下的那一刻，你脑子里是不是一片空白？是不是感觉天都要塌了？这半天，你坐在这里，除了害怕和掉眼泪，那些物理公式、数学题，还进得了你的脑子吗？”
陈暮的眼泪瞬间又涌了上来，她用力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哥哥的话像一把温柔的钥匙，拧开了她心底积压的恐慌和无助。
“你看，”陈默的声音像叹息，又像一种无奈的安抚，“他倒下了，你也被‘他倒下了’这件事困住了。你们两个现在，一个躺在病床上，一个困在焦虑里，谁也没法往前走了。”
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救护车远去的鸣笛。
陈默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林筱没有输液的那只手的手背，那动作带着朋友间无声的支持：“林筱，你现在最紧要的任务，不是想着怎么爬起来继续给暮暮讲题，而是怎么让自己尽快好起来。毕设是你的战场，你得先有力气拿起武器。”他的目光又落在妹妹身上，带着鼓励，“暮暮，你现在的战场，是那张书桌。你得证明，没有林筱在旁边盯着，你也能把该学的学会，该做的做对。这才是对他最大的安慰，也是对他这段时间心血最好的回报。”
他顿了顿，看着两人，语气温和却无比坚定：“所以，我的建议是，暂时分开走一段。林筱，你安心在医院休养，专心对付你的毕业设计。暮暮，你回家，按照你自己的节奏复习，遇到卡壳的，先自己琢磨，实在不行就记下来，等林筱缓过劲儿了再问。但是，”他特意强调，“在他出院之前，不许用任何问题去打扰他休息！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行！”
林筱抬起眼，看向陈默。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被点破现状的无力，有对项目 deadline 的焦虑，也有一丝……被理解和体谅的触动。他看着陈默真诚的眼睛，又看了看旁边咬着嘴唇、努力憋泪的陈暮，紧绷的下颌线终于缓缓松弛下来。他极轻、极慢地点了一下头，声音沙哑干涩：
“好。”
那一个字，仿佛用尽了他此刻所有的力气，带着沉重的妥协，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他不再强撑，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陈默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他拿起一个苹果和水果刀，开始慢慢地、仔细地削皮，长长的果皮一圈圈垂落，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一种无声的抚慰。
“暮暮，”他一边削苹果，一边轻声对妹妹说，“去把书包拿来。就在这儿，把今天该做的数学卷子做完。让林筱看看，我们陈小暮自己也能行。”
陈暮看着哥哥温柔而坚定的侧脸，又看向病床上闭目休息、脸色依旧苍白的林筱。心口那块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巨石，似乎被哥哥的话撬开了一条缝隙，透进一丝光亮和力量。她吸了吸鼻子，用力抹掉眼泪，站起身，走到角落拿起自己沉甸甸的书包。
当她重新坐下，翻开数学练习册时，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不再是慌乱无助的噪音，而是一种带着决心的、重新出发的宣告。
陈默将削好、切成小块的苹果，用牙签插好，轻轻放在林筱手边的柜子上，又放了一小碟在陈暮的书桌旁。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守护者，守着病房里这短暂却至关重要的休止符。
窗外，暮色四合。病房里，只剩下陈暮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林筱均匀而微弱的呼吸声，以及心电监护仪那稳定而规律的“嘀——嘀——”声，像时间沉稳的脚步，在为他们积蓄重新起跑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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