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五日的序章

时间像被拧紧了发条，在笔尖的沙沙声、书页的翻动声和林筱平稳清晰的讲解声中，倏忽而过。窗外的梧桐从嫩绿到深碧，蝉鸣声日渐喧嚣，宣告着盛夏的迫近。

书桌上，那本曾令陈暮深恶痛绝的数学总复习资料，边缘已被翻得微微卷起，书页间夹满了五颜六色的索引贴。旁边那几张刺眼的58分卷子，早已被更多覆盖着不同分数的卷子压在下面。鲜红的印记依然存在，但数字旁边，开始出现越来越多代表进步的蓝色对勾和“有进步”、“思路清晰”的简短评语——大部分来自林筱冷静的笔迹。

三个月，近一百个夜晚的“方程式时间”，像一场漫长而磨人的拉锯战。陈暮依然会对着复杂的导数题抓耳挠腮，依然会在林筱布置的“每日十题”前皱起小脸小声哀嚎，也依然会在他用精准逻辑拆解难题时，忍不住冒出“这解法简直像巴赫的赋格一样精妙！”之类的奇怪联想。林筱也依旧沉稳如初，讲解时逻辑严密，表情匮乏，只在极偶尔她真正领悟了某个关键点时，镜片后的目光会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不可察的肯定，或者在她用钢琴比喻实在太过离谱时，那紧抿的唇角会几不可察地抽动一下。

然而，变化悄然发生。月考、模拟考的成绩单一张张发下来，数学那一栏的数字，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稳稳托住，从令人心惊的谷底，艰难却持续地向上攀升。65分，72分，78分……直到最近的全市二模，那个鲜红的数字终于定格在了85分！虽然离顶尖还有距离，但对于钢琴特长生陈暮来说，这已经是一个足以让她和父母都长舒一口气、稳稳踩在理想院校文化课安全线上的分数。

压力并未消失，但那种被数学彻底压垮的窒息感，被一种脚踏实地的、带着疲惫的笃定所取代。她不再是那个只能靠逃课喘息的绝望者，她开始有了一点掌控感，一点在题海中劈波斩浪的勇气。而这一切，都离不开书桌对面那个每晚准时出现、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的“受托人”。

高考倒计时牌上的数字，终于跳到了触目惊心的“5”。

这天下午，整个高三年级的气氛被一种混合着紧张、亢奋和离愁别绪的奇异能量点燃。教学楼前的空地上，临时搭起了红色的主席台，巨大的横幅迎风招展：“十年磨剑，今朝试锋——高三学子高考壮行大会”。

空气里弥漫着夏日的燥热、汗水的气息和油墨印刷品的味道。各班学生穿着整齐的夏季校服，按班级列队，黑压压一片。阳光炽烈，晒得人头皮发烫，但无人抱怨，一种庄重的仪式感笼罩着每一个人。老师们也难得地脱下了严肃的外壳，脸上带着鼓励的笑容，穿梭在队伍中。

陈暮和周晓晓、陆子航站在一起。周晓晓兴奋地小声说着什么，美术生的她文化课也稳定在了一个不错的区间。陆子航依旧话不多，但紧绷的下颌线透露出他作为体育生对最后冲刺的重视。陈暮站在他们中间，感受着周围澎湃的声浪和热浪，心绪翻涌。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主席台。校长、年级主任、各科教研组长……还有优秀学生代表。她的目光没有多做停留，反而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她知道林筱不会出现在这里，他早已毕业，此刻或许在大学校园，或许在某个图书馆。但这一刻，她莫名地希望他能看到，看到这个曾经在数学考场上溃不成军、甚至需要翻墙逃课的女孩，如今能挺直脊背站在这里，带着一份不算顶尖却足够坚实的成绩，准备迎接人生中这场重要的战役。

“……同学们！”校长浑厚有力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响彻全场，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五天后，你们将走向高考的战场！这是你们十二年寒窗苦读的检验场，是你们人生新篇章的起点！”

掌声如雷鸣般响起，带着青春的激昂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陈暮也跟着用力鼓掌，掌心拍得微微发红。

“回首过去，你们披星戴月，书山题海……”校长的声音饱含感情，细数着三年的艰辛与汗水。老师们依次上台，送上最后的叮咛和祝福。数学教研组长，那位平时总板着脸、被学生私下称为“铁面判官”的老教师，此刻声音竟有些哽咽：“……孩子们，记住，考场如战场，但比胜负更重要的，是你们拼搏的姿态！把会的都做对，就是最大的成功！老师为你们骄傲！”

陈暮的眼眶微微发热。她想起那些被红叉布满的卷子，想起李老师痛心疾首的训斥，想起林筱每晚在草稿纸上画下的清晰步骤……数学，这个曾让她夜不能寐的噩梦，此刻似乎也带上了某种磨砺后的温度。

“……最后，”校长的声音拔高，充满了力量，“让我们用最嘹亮的声音，喊出我们的决心！为高考壮行！为自己加油！”

“加油！加油！加油！” 数千个年轻的声音汇聚成震耳欲聋的声浪，冲破云霄，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对未来的无限渴望。陈暮也仰起头，用尽全力呐喊，声音融入这壮阔的洪流之中。阳光刺眼，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她却感觉胸腔里有一股热流在奔涌。

口号声停歇，短暂的寂静后，是更加激昂的背景音乐响起。各班在班主任的带领下，依次有序地离开会场，返回教室进行最后的自习。队伍缓缓移动，像一条条承载着希望的溪流。

陈暮随着人流往前走，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五天后，就是终点了。数学85分的成绩给了她底气，但高考的未知依然让人心悬。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校服口袋，里面放着一支笔——是林筱有一次讲题时，看她笔快没水了，随手递给她的一支备用笔，很普通，却意外地顺滑好写。后来她一直留着，成了某种奇特的护身符。

回到教室，空气中还残留着壮行大会的余温，但很快又被一种更加沉静、更加专注的氛围所取代。每个人都在埋首于最后的知识梳理和错题回顾。陈暮也翻开数学错题本，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记，有她自己写的，也有林筱用红笔标注的关键点和简洁解法。

她看着那些熟悉的字迹，耳边仿佛又响起林筱那平稳清冽的声音：“这个模型的核心是……”、“注意这个转换点……”、“代入公式，计算要准……” 不再是冰冷的压力，而是支撑她走到这里的、沉甸甸的基石。

高考倒计时：5天。

书桌上，摊开的习题册在等待着。窗外的蝉鸣依旧喧嚣，像是在为这场青春的冲刺，奏响最后的、也是最热烈的序章。陈暮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那支顺滑的笔，眼神重新聚焦在眼前的题目上。最后的冲刺，开始了。这一次，她不再孤单，也不再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