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旅行的最后几天,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名为尴尬的薄雾。陆子航依旧和大家一起玩,冲浪、吃烧烤、看星星,笑容依旧爽朗,仿佛那场礁石滩上的告白从未发生过。但陈暮和周晓晓都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目光总是下意识地追随着陈暮;和陈暮说话时,眼神会有一瞬间的闪躲;偶尔的肢体接触,也变得刻意地保持距离。那束被陈暮带回民宿、插在房间花瓶里的海芋和飞燕草,在温暖潮湿的空气中静静绽放,却像一道无声的提醒,横亘在三人之间。
陈暮心里沉甸甸的,愧疚感像海边的湿气,挥之不去。她珍惜陆子航这个朋友,更珍惜和周晓晓、陆子航三人之间纯粹的友谊。她害怕因为自己的拒绝,让这份情谊彻底变了味,甚至分崩离析。这份心事,像一块石头压在她胸口,让她在剩下的旅程中,即使面对碧海蓝天,也难展欢颜。
终于,飞机降落在熟悉的城市。走出闸口,看到来接机的父母和哥哥陈默温暖的笑容,陈暮才感觉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回家路上,父母兴致勃勃地问着旅行趣事,陈暮和周晓晓配合着讲了些海边的见闻和美食,努力让气氛显得轻松愉快。陆子航也恢复了往日的健谈,只是陈暮能感觉到,他偶尔瞥向自己的目光,依旧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回到家,吃过晚饭,周晓晓和陆子航各自回家。陈暮帮着妈妈收拾完厨房,终于找到了独处的机会。她抱着一个抱枕,慢吞吞地蹭到了哥哥陈默的房间门口。陈默正靠在床头看书,看到她探头探脑、欲言又止的样子,放下书,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怎么了?玩累了?还是……有心事?”
陈默的声音温和,带着洞察一切的敏锐。陈暮鼻子一酸,像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港湾。她走过去,挨着哥哥坐下,把脸埋在柔软的抱枕里,闷闷地把礁石滩上发生的一切,陆子航精心准备的日落、那束美丽的花、他真诚而郑重的告白,以及自己不得不拒绝的难过和愧疚,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哥,我真的不想伤害他。他那么好,高三那么难熬,他一直都在……可是,我真的没办法骗他,也骗不了自己。我现在看到他,心里就特别难受,特别愧疚……我怕,我怕我们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了……晓晓夹在中间也好尴尬……” 陈暮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肩膀微微耸动。
陈默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伸手,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妹妹柔软的发顶。等她说完,才轻轻叹了口气。
“傻丫头,”陈默的声音带着兄长的包容和一丝无奈,“感情这种事,本来就没有对错。陆子航喜欢你,是他的心意和权利。你对他没有那种感觉,也是你的真实感受和权利。你拒绝他,不是伤害他,反而是对他的尊重。拖着不拒绝,或者勉强接受,才是对他、对你自己最大的伤害。”
他顿了顿,看着妹妹依旧沮丧的小脸,语气更加温和:“至于朋友……真正的朋友,是经得起考验的。陆子航是个好小子,爽朗、重情义。他现在可能失落,可能觉得尴尬,但这不代表你们几年的友谊就完了。给他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真诚的友情,没那么脆弱。你看,他不是还跟你们一起玩回来了吗?这就是他的态度。”
陈暮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哥哥:“真的吗?哥……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
“当然能。”陈默肯定地点头,眼神带着鼓励,“时间是最好的药,也是最好的证明。你们三个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尤其是高三那段最难熬的日子,这份情谊没那么容易散的。顺其自然,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哥哥的话像一股暖流,缓缓注入陈暮冰冷忐忑的心田,驱散了不少阴霾和自责。她吸了吸鼻子,感觉堵在胸口的那块大石头似乎松动了一些。是啊,陆子航不是小气的人,晓晓也一直在努力调节气氛。也许……真的需要时间?
然而,陈默温和的目光在妹妹情绪稍缓后,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坐直了身体,清了清嗓子,摆出了一副“长兄如父”的架势。
“不过,暮暮,”他的声音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虽然感情的事没有对错,但作为你哥,有些话我必须说在前头。”
陈暮心里咯噔一下,抱着抱枕的手紧了紧,预感到哥哥要说什么“正经事”。
陈默直视着妹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在你二十岁之前,不准谈恋爱!想都别想!”
“啊?!”陈暮瞬间瞪大了眼睛,刚刚平复的心情又掀起了波澜,脸颊因为惊讶和一丝被“管束”的羞恼而微微发烫,“哥!我都快十八了!上大学了!”
“十八怎么了?上大学怎么了?”陈默不为所动,甚至挑了挑眉,语气带着过来人的老成和兄长的绝对权威,“你才刚从一个战场下来,还没站稳脚跟呢!大学是什么地方?是学习知识、提升自我、开阔眼界的地方!不是让你去风花雪月、谈情说爱的!”
他伸出手指,开始一条条数落:
“第一,你刚进大学,全新的环境,全新的学习模式,尤其是你们音乐学院的课程和练琴强度,你以为轻松?哪有精力分心去谈恋爱?”
“第二,你现在心智还没完全成熟,看人识人的眼光还嫩着呢!大学里鱼龙混杂,你知道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万一遇到个渣男,你哭都没地方哭!”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陈默加重了语气,眼神锐利,“你忘了你高三数学是怎么爬起来的?忘了是谁天天晚上风雨无阻来给你补习的?林筱那小子……”
提到林筱的名字,陈暮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脸颊更烫了,赶紧低下头掩饰。
陈默没注意到妹妹的异样,自顾自地说下去:“……林筱帮你,那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也是他的责任心!你现在刚有点起色,就想着谈恋爱?你对得起你自己熬的那些夜,做的那些题吗?对得起人家林筱花的时间精力吗?嗯?” 他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简直是在为妹妹的人生保驾护航,“所以,给我收收心!好好念书,好好练琴!等你二十岁了,思想成熟了,学业稳定了,再考虑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听到没有?”
“哥!你太霸道了!”陈暮忍不住抗议,小脸涨得通红,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气的,“二十岁!那还有两年呢!”
“霸道就霸道!这事没商量!”陈默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
提到父母,陈暮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父母对她学琴的支持和付出,是她无法反驳的软肋。
看着妹妹瘪着嘴,一脸委屈又不敢再反驳的样子,陈默的语气又软化下来,带着点哄劝的意味:“好了,暮暮,哥不是不让你接触异性朋友。正常的社交,和晓晓、陆子航他们一起玩,都没问题。但是,谈恋爱,不行!至少二十岁之前,绝对不行!这是底线。等你真正长大了,能为自己负责了,哥保证不管你,还给你当参谋,行不行?”
陈暮抱着抱枕,闷闷不乐地低着头。哥哥的话像一盆冷水,把她刚刚因为倾诉而放松的心情又浇了个透心凉。二十岁……还有两年……她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林筱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心跳又有点乱。她赶紧甩甩头,把那个身影甩出去。
“知道了……”她拖长了调子,声音闷闷地从抱枕里传出来,带着十足的不情愿和认命。
“这才乖嘛!”陈默满意地拍了拍她的头,像是解决了一件大事,“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别想那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朋友会好的,未来也会好的!”
陈暮抱着抱枕,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哥哥的房间。回到自己温馨的小天地,看着书桌上那支静静躺着的、林筱给的备用笔,还有窗台上花瓶里已经有些蔫了的海芋,她心里五味杂陈。
陆子航的心意像一场美丽而短暂的日落烟花,绚烂过后只留下淡淡的硝烟味和一丝遗憾。而哥哥那不容置疑的“二十岁禁令”,则像一道突然落下的闸门,将她心里那些刚刚萌动、连自己都还没完全理清的、关于未来和某些人的模糊期待,硬生生地拦在了外面。
青春的心事,如同钢琴上跳跃的音符,时而欢快,时而忧伤,时而带着懵懂的悸动。然而,在哥哥这位“严厉指挥家”划定的界限前,那些尚未成调的旋律,只能暂时归于沉寂。她扑倒在柔软的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长长地、郁闷地叹了口气。
二十岁……好漫长啊……而且,哥哥干嘛非要提林筱啊!她愤愤地想着,脸颊又不争气地微微发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