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院沙龙角落里那杯递向林筱的咖啡,像一帧被定格的照片,在陈暮脑海里反复播放了好几天。酸涩和失落是真实的,像钢琴低音区沉闷的和弦,在她心口嗡嗡作响。她甚至一度赌气似的把自己关在琴房,把练习曲弹得又快又猛,试图用身体的疲惫来麻痹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但当她累得手指发酸,瘫坐在琴凳上,听着自己因为心绪不宁而显得有些毛躁的琴音时,一种更深的不安和羞愧渐渐浮了上来。
她这是在干什么?
为了一个甚至从未明确表示过什么的林筱?为了一个仅仅因为优秀且与他相熟就让她自惭形秽的苏晚?就把自己搞得如此心神不宁,连最爱的钢琴都弹得失去了水准?
这太不像她了。
陈暮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琴房里特有的松香和木头气息。她抬起头,望着镜子里那个眼神有些迷茫、脸颊因为练习而泛红的自己。
那个曾经敢在高三压力最大时翻墙去滑冰、敢对着58分的数学卷子咬牙切齿又不服输地啃下林筱布置的难题、敢在哥哥颁布“禁令”时据理力争的陈暮,去哪了?
难道进了大学,她的世界里就只剩下这点微不足道的、甚至称不上是“失恋”的少女愁绪了吗?
不。不该是这样的。
她的梦想是成为优秀的钢琴演奏者,是站在更广阔的舞台上,让指尖流淌的旋律打动人心。而不是缩在角落里,为了一个男生和别人正常的互动而暗自神伤,荒废了自己宝贵的练习时间。
林筱很好。他冷静、聪明、在她最需要帮助时伸出过援手。她感激他,甚至……或许还有一点点连自己都尚未厘清的、朦胧的好感。但这份好感,不应该成为束缚她、让她变得不像自己的枷锁。
苏晚也很优秀。她的优秀是实实在在的,是发表在期刊上的论文,是拿到的奖学金,是能与林筱在学术上平等交流的底气。这种优秀,不应该成为让她自卑的理由,而应该成为一种……参照?或者说,一个提醒?
提醒她,除了钢琴房这一方天地,外面还有更广阔的世界,还有更多值得她去追求和努力的东西。提醒她,想要真正地站在想要仰望的人身边,需要的不是患得患失的小情绪,而是与之匹配的实力和光芒。
想通了这一点,堵在心口的那团郁气仿佛瞬间消散了许多。是的,她羡慕苏晚,甚至有点嫉妒。但那点嫉妒,不应该转化成自怨自艾,而应该转化成……动力。
她无法立刻像苏晚一样在学术领域熠熠生辉,但她可以在自己的领域里做到最好。她的舞台在琴键之上,她的光芒应该由音符来点亮。
陈暮重新坐直了身体,将双手轻轻放回琴键上。这一次,她的心境完全不同了。不再浮躁,不再委屈,而是带着一种沉静的、坚定的力量。
她重新翻开肖邦的谱子,不再追求速度和力度,而是开始细细揣摩每一个音符的情感,每一个乐句的呼吸。她尝试理解革命背后的激情与痛苦,试图将自己的情绪,那些短暂的失落和重新燃起的斗志,都融入演奏之中。
慢慢地,琴声变了。从之前的毛躁和发泄,变得深沉而富有张力。虽然还不够完美,技巧仍有瑕疵,但里面注入了一种真实的情感,一种破茧重生般的决心。
同琴房的学姐再次探头,这次眼里带着惊讶和赞赏:“咦?暮暮,感觉不一样了啊?这曲子……有点味道了。”
陈暮没有停下手指,只是微微弯了弯唇角,目光专注地落在跳跃的琴键上。
接下来的日子,陈暮的生活节奏依旧忙碌,但重心却悄然发生了变化。她依然会去图书馆,但不再是为了“偶遇”或胡思乱想,而是真正地查找资料、阅读与音乐相关的书籍和文献。她甚至旁听了几场人文学院的讲座,拓宽自己的视野。
她依然会想起林筱,但不再带着焦虑和揣测。偶尔在校园里遇见,她会坦然地上前打招呼,像对待一个真正值得尊敬的学长那样,请教一些关于选课或者学习方法的正经问题,态度落落大方,不再闪烁躲藏。
林筱似乎有些讶异于她的变化,但每次都会简洁而清晰地解答她的疑问。他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平静,但陈暮觉得,这样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杂念的交流,反而更舒服。
至于苏晚,她再也没有特意去关注过。那个女生就像一颗遥远的、明亮的星星,存在于另一个轨道上。她们或许永远不会有交集,但这并不妨碍陈暮在自己的轨道上,努力运行,发出属于自己的微光。
一天晚上,陈暮从图书馆出来,抱着新借的《西方音乐美学史》,慢慢走回宿舍。秋夜的风已经很凉了,夜空却格外清澈,能看见几颗稀疏的星子。
她抬起头,望着那遥远的、沉默的星光,忽然觉得心情格外平静。
成长或许就是这样,总会经历一些莫名的情绪和短暂的迷茫。但重要的是,能否从这些情绪中挣脱出来,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方向。
她的方向,在琴键间,在谱架上,在每一个需要全力以赴的音符里。而不是在别人的目光里,更不在无谓的比较和失落中。
脚下的路还很长,但她已经握紧了属于自己的罗盘。星空璀璨,而她,要先点亮自己眼前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