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面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半圆形的轨迹，魏樾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基地大门，心跳比引擎的震动还剧烈。一年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再次踏入这个地方，但此刻手指却无意识地绞紧了安全带。

"魏记者，到了。"司机停下车，"韩局说直接去3号会议室。"

魏樾深吸一口气，拎起装备包冲进雨中。3号会议室门口，她的脚步猛然刹住——透过玻璃窗，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投影前的邓放。他比去年更瘦了些，下颌线条如刀刻般锋利，深蓝色制服衬得肩膀更加挺拔。他正指着屏幕上的数据图表讲解什么，眉头微蹙的样子熟悉得让魏樾胸口发紧。

推门声打断了会议。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包括邓放的。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瞳孔微微扩大，手中的激光笔在屏幕上定格成一个红点。

"魏记者！"韩国明从座位上站起来，"正好，我们刚讲到隐身涂料的试飞部分。"

魏樾强迫自己移开与邓放对视的目光，快步走到空位坐下："抱歉，航班延误了。"

"没关系，让邓放再复述一遍就好。"韩国明笑着看向邓放。

邓放的眼神已经恢复冷静，激光笔的红点重新移动起来："如我刚才所说，新涂料在3.5万英尺以上会出现轻微剥落..."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但魏樾注意到他握笔的指节微微发白。会议室角落，李欣正冷冷地注视着她，白大褂口袋上的钢笔反射着寒光。

简报结束后，魏樾被安排去参观新机库。她正收拾录音设备，一个阴影笼罩下来。

"你的脚好了吗？"

邓放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航空煤油味。魏樾抬头，发现他指的是去年在模拟器里扭伤的那只脚踝。

"早好了。"她站起身，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一年来第一次直接对话，"你...和李医生还好吗？"

邓放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分手了。三个月前。"

魏樾惊讶地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正好雷宇走过来，热情地拍她肩膀："魏记者！好久不见！听说你去年那篇事故报道拿了航空新闻奖？"

话题被岔开，邓放趁机转身离开。魏樾注视着他的背影，发现他走路时右腿似乎有些僵硬。

"他的腿怎么了？"她小声问雷宇。

雷宇叹了口气："上个月试飞时遇到强湍流，落地时冲击力太大，膝关节损伤。李欣给的止痛药有点问题，差点影响判断能力..."

"什么问题？"

"不清楚，反正两人大吵一架就分手了。"雷宇压低声音，"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李欣对邓放...有点太执着了。"

参观新机库时，魏樾刻意放慢脚步落在队伍后面。墙上挂着的试飞员照片中，邓放的那张最新，下面的战绩栏又添了几行。她掏出手机偷偷拍下，却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展示柜。

柜子里陈列着一架战机模型，底座刻着"081—纪念邓建国烈士"。魏樾俯身细看，发现模型下方还放着一本旧笔记本，扉页露出一角。她正犹豫要不要打开，身后传来脚步声。

"这是我父亲的飞行日记。"

邓放的声音很近，但没有责备的意思。魏樾转身，发现他手里拿着两杯咖啡，递给她一杯。

"加奶不加糖。"他说，好像这一年从不存在。

魏樾接过咖啡，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两人同时缩手，又同时开口：

"谢谢——"

"你最近——"

尴尬的沉默后，邓放指了指笔记本："每次重大试飞前，我都会看一遍。算是...一种仪式。"

"你很像他。"魏樾轻声说，"我看过他的资料。"

邓放摇摇头："不，他比我勇敢得多。当年他本可以跳伞..."

"但你也在做同样的事。"魏樾忍不住反驳，"雷宇告诉我，上个月你明明可以弃机，却硬是把失控的战机开回来了。"

邓放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雷宇话太多了。"他顿了顿，"明天你要跟采访组去山区？"

"嗯，报道新雷达的野外测试。"

"天气不好，多带件外套。"邓放说完，大步走向等在不远处的雷宇，留下魏樾捧着咖啡站在原地，心跳如鼓。

第二天清晨，采访组向山区进发。魏樾坐在越野车后排，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昨晚她几乎没睡，脑海里全是邓放那句"多带件外套"——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对她的关心，虽然微小得几乎可以忽略。

"前面路况不好，大家下车步行吧。"司机停在一片松林边缘。

测试点在山腰的平地上，技术人员已经开始架设设备。魏樾一边记录一边拍照，不知不觉越走越远。她发现一条小径通向更高处的观景台，视野应该更好。

"我去上面拍几张全景。"她对摄影师说。

观景台年久失修，木板吱呀作响。魏樾小心地走到边缘，举起相机。就在这时，一滴冰凉的雨水落在她鼻尖上，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转眼间，暴雨倾盆而下。魏樾匆忙往回走，却发现小径已经被泥水冲刷得模糊不清。她试图攀着岩石下行，突然脚下一滑——

尖锐的疼痛从脚踝传来，魏樾倒吸一口冷气，跌坐在泥泞中。她试着站起来，却发现右脚完全使不上力。雨水模糊了视线，她摸出手机，没有信号。

"有人吗？"她的呼喊被雨声吞没。

天色渐暗，温度急剧下降。魏樾蜷缩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下，湿透的外套紧贴在身上，冷得牙齿打颤。她想起邓放的警告，苦笑了一下——她确实带了外套，但在背包里，而背包留在车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魏樾开始觉得意识模糊时，远处似乎传来了呼喊声。她挣扎着坐直身体，用尽全力回应："这里！观景台下面！"

一道光束划破雨幕，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

"魏樾！"

这个声音让她浑身一颤。即使隔着暴雨，她也能认出那是邓放。

"邓放！我在这里！"

手电光越来越近，终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邓放全身湿透，作战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壮的肌肉线条。看到她的瞬间，他眼中闪过一丝魏樾从未见过的情绪——像是恐惧，又像是释然。

"你怎么样？"他单膝跪地，手电光照向她的脚踝。

"扭伤了，可能骨折。"魏樾声音发抖，"你怎么来了？"

"搜救队发现少了一个人。"邓放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她，"我看了名单。"

他的手掌贴在她额头，温暖得发烫："你在发烧。救援队上不来，路被泥石流冲断了。我们得在这里等到天亮。"

"对不起，我——"

"别说话，保存体力。"邓放打开对讲机，"081找到目标，坐标已发送。目标受伤需要医疗支援，目前安全，等待黎明救援。"

对讲机里传来刺耳的静电声："收到081。预计救援最早六点到达，保持联络。"

邓放环顾四周，突然弯腰将魏樾打横抱起。她惊呼一声，本能地搂住他的脖子。

"那里有个山洞，比这儿避雨。"邓放的声音近在耳畔，呼吸喷在她湿漉漉的头发上。

山洞不大，但干燥许多。邓放小心地放下她，从战术背包里掏出应急毯裹住她，然后开始收集洞内的枯枝。

"你打算生火？"魏樾惊讶地问。

"学过野外生存。"邓放掏出打火机，"飞行员必修课。"

火焰很快驱散了洞内的寒意。魏樾看着邓放专注的侧脸，火光给他冷峻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

"你为什么主动来找我？"她忍不住问。

邓放添柴的手顿了顿："我是首席试飞员，基地安全也在我的职责范围。"

"只是职责？"

火焰噼啪作响。邓放终于抬头看她："还有...我想道歉。"

"道什么歉？"

"那个摄影师，是你表哥对吧？"邓放的声音低沉，"李欣让我以为...算了，不重要。总之我误会了。"

魏樾瞪大眼睛："所以你才和李欣..."

"她趁我飞行后状态不好时...算了，都过去了。"邓放摇摇头，"后来我发现她给我的药有问题，加了不该加的东西。"

"天啊..."魏樾想起雷宇说的话，"她为什么要这样？"

邓放苦笑："大概和你为什么冒险上山拍照片是同一个理由。"

魏樾的脸突然发烫，不知是因为发烧还是他的话外之音。沉默蔓延，只有火焰在两人之间跳动。

"冷吗？"邓放突然问。

"有点。"

邓放挪到她身边坐下，犹豫片刻，伸手将她搂进怀里。魏樾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隔着湿透的布料，她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

"我父亲牺牲那年，"邓放突然说，"有家媒体暗示是他的失误导致坠机。我母亲受不了打击。我被送到爷爷奶奶家，每天就看着天空等飞机经过。"

魏樾安静地听着，感受他胸腔的震动。

"所以我讨厌记者，也...不太会和人亲近。"他收紧手臂，"直到遇见一个固执的航空记者，问的问题专业得让人生气。"

魏樾轻笑出声，随即因为脚踝的疼痛而吸气。

"忍一忍，天快亮了。"邓放查看她的伤势，手指轻柔得不可思议，"你知道吗，你离开后，我收集了你所有的文章。"

"雷宇告诉我了。"魏樾抬头看他，"我也...一直关注你们的试飞新闻。"

他们的目光在火光中相遇，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两人之间噼啪作响，比洞外的暴雨还要激烈。

"魏樾，"邓放的声音沙哑，"如果我说这一年来我经常想起你，会不会很奇怪？"

魏樾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腔："不会。因为我也是。"

邓放缓缓低头，就在他们的唇即将相触时，对讲机突然响起："081，这里是搜救队，我们找到路了，预计二十分钟到达你们的位置。"

两人同时后退，邓放拿起对讲机："收到，目标安全。"

他看向魏樾，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救援来了。"

魏樾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你刚才说...你是以首席身份来找我的？"

"不全是。"邓放轻轻握住她的手，"主要是以邓放的身份。"

洞外的雨声渐小，第一缕晨光穿过云层。魏樾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突然觉得，这一年的分离和误会，或许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