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江棠每天都会走一遍。
但是今天是故意早走了一步,没有等桑榆一起,她想自己走一会。
春天总是带着温润的湿,微凉的风席卷着淡淡的草腥味扑到人脸上,刚好是海棠未雨的春。
初春,放学之后天还尚晴,江棠喜欢走这条小路,回去凹凸不平的石头铺起的路配着那夹缝求生的野草,还有一边砖墙上干裂或湿润的星零的泥土都比人生喧闹的马路对她来说更有安全感。
还有,砖墙旁整整齐齐的海棠,恰好会开的纷纷扬扬,泼辣热烈。
这条绵延的路,比起马路远了一大圈,但是她总可以踩着夕阳的尾巴,像是时间赛跑一般,赶在最后一丝晚霞落地前到家。
“你回来了?”江黎站在门口,微卷的头发被风吹起,挡了挡星星一样的眼睛。
“管她干什么?说了多少遍都不听,如果不愿意回家就不要回了!”江父坐在阳台的躺椅上,半眯着眼睛抽烟,偏过头去,抬头把烟重重地吐向远方,像是要把缭绕的烟雾吐到月亮上。“你就不能学学黎黎吗?早点回家,家里又不要你做家务,偏偏要在外面晃一大圈,天黑再回来。”
“爸爸是担心你,姐姐。”江黎尴尬的笑了笑,观察着江棠的脸色。
“嗯。”江棠习以为常的点了点头,沉默的走回了房间。
江父微微抬了抬眼:“一回来就钻回房间干什么?不想见到爸?等着你吃饭呢。”
“谢谢。”江棠笑了笑,把额前的碎发拢到耳后。“下次可以不用等我,你们先吃。”
“棠棠…”江父很突然的喊了一声,却没有后文,只是默默掐了烟,头也不回了冲餐桌摆了摆手,“你们先吃,爸再坐会儿。”
江棠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给自己舀了一碗汤。
汤是番茄底加了很多不同品种的绿叶菜炖的,江棠端起碗喝了一口,同时有白菜鸡毛菜的味道,发烫的汤烫的她喉咙有些刺痛,但还是很快的咽下去了,她顿了顿,看向自己的父亲,微不可查的轻轻笑了笑。
“爸,今天风大,你身上早没烟味了,快来吃吧。”江棠夹了一块被切成薄片的腊肠,腊肠的油水被蒸出来,片片晶莹透亮,“还有,你的汤够好喝了,不用放泡面料包了。”
江父面色别扭的咳嗽了两声:“什么,我看今天凉快,想多坐会。”
江黎冲姐姐笑了笑。
本来家里是江父在外工作,江母在家收拾,偶尔打些碎工,江父回家时总是不苟言笑,只能靠江黎那些玩笑话才能让这个家稍微有些活气。
上个月,江父突然打电话回来,那天他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最后长长叹了口气说:“我老了。”
直到第2天上午,江父驮着背推开了院门,身上背着一个灰色的,有些破败的大包,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凸显出舱和灰暗的皮肤,还有零零散散的白发。
“我扭到腰了,本来是想着,请两天假休息休息,继续工作的。结果人家嫌我老,干脆把我辞了。我说,大不了不请假,我继续干。人家也没松口。我本来是想在外边继续找找工作,结果吃住都要钱,唉……我知道我老了……”
江母一夜未眠,她打了很多很多的电话,第2天神情复杂的坐在餐桌旁。
“棠棠,黎黎,妈妈有事情要跟你们说。”
江母说家里没有了收入来源,她已经在弟弟那里找到了一份餐馆服务员的工作,很快就要回娘家的城市打工了。
“什么时候走?”江黎也不知道说什么来缓解家里沉重的气氛,只是颤抖着嘴唇问母亲。
“黎黎……”江母抱住了小女儿,“妈妈真的舍不得你……明天吧,妈妈在你们上学的时候走。”
江父重重的抽着烟:“好了,又不是见不着了。”
那一刻,江棠实实在在的讨厌这个父亲,这个一回家就搞的家里烟雾缭绕,而且永远冷着脸,说话难听的父亲。她没什么情绪的看着自己的父亲,长相,气质,语言都很陌生。她发觉他们似乎很少见面,家里也很少有团聚的时刻。父亲的脸,印在她的眼中,明明没有变化,去时而熟悉,时而陌生。
“妈妈…”江棠鬼使神差的喊了一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母看着大女儿的样子,眼底泛起一层柔和:“妈妈知道,棠棠舍不得妈妈。”
江棠愣了愣,还是将头埋在母亲的怀里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