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午后,暑气正盛,蝉鸣聒噪。云娘又来了,手里端着一只小小的木匣。裴远正坐在枣树的浓荫下,用细砂纸打磨着一块刚削好的乌木弓架。
“裴大哥!”云娘的声音带着一丝藏不住的雀跃。
裴远抬起头,额上有细密的汗珠。
云娘走到他面前,献宝似的打开木匣。里面不是吃的,而是一支青玉簪。玉质温润,算不上顶级的通透,却打磨得极为光洁素雅,簪头没有繁复的雕饰,只简简单单地琢成了一朵含苞的玉兰花苞,线条流畅圆润,透着一种内敛的秀致。
“喏,给你的!”云娘将簪子递到他面前,眼睛弯弯的,“这些日子,多亏你教我打雀儿,帮我劈柴,还……还帮我赶走了那些总来门口探头探脑的闲汉。我没什么好东西,这是用前些日子接的一桩好活计的酬劳买的边角料,自己磨的。”她顿了顿,脸上飞起红霞,“不许嫌弃!”
裴远的目光落在青玉簪上,那温润的光泽,像极了某个清晨她端来的那碗清茶。他放下手中的弓架和砂纸,粗糙的手指在裤子上蹭了蹭,才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支簪子。玉质微凉,触手生温。
“玉……太贵重。”他低声道,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朵小巧的玉兰苞。
“不贵重!”云娘立刻反驳,声音脆生生的,“心意才贵重!再说了,你那张虎皮,还垫在我炕上呢,那才叫贵重!”她说着,目光扫过他随意挽在脑后、只用一根布条束着的浓密黑发,忽然狡黠一笑,伸手就去抽他发间的布条,“来,我帮你换上!看看合不合适!”
裴远下意识地偏头想躲,但她的手指已经灵巧地勾住了那根旧布条。发髻散开,浓黑的发丝瞬间披散下来,垂落在他宽阔的肩头,柔和了那过于硬朗的轮廓。他身体僵了一下,最终没有动,任由她带着薄茧却异常灵巧的手指,将他散乱的发丝拢起,挽成一个简单的髻,然后将那支青玉簪稳稳地插了进去。
她的指尖偶尔擦过他后颈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陌生的战栗。
“好啦!”云娘退后一步,歪着头打量,眼中满是欣赏的笑意,“真好看!裴大哥,你束起发来,比那些骑马游街的郎君们精神多了!”
裴远抬手,摸了摸发髻间那温润微凉的玉簪。他站起身,走到院角的水缸边,俯身看向水中模糊的倒影。水波晃动,映出一个束着发、轮廓分明的男人,发髻间一点青玉的微光,竟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
“嗯。”他看着水中的影子,低低应了一声。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云娘却捕捉到了那瞬间的弧度,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像盛放的夏花。她拿起裴远放在石凳上的弹弓,掂了掂,忽然瞄准老枣树枝叶间一只探头探脑的麻雀:“看我的!”她深吸一口气,模仿着裴远的样子,努力拉开弓弦,小脸憋得微红。
裴远站在水缸边,没有回头去看她是否射中。他只看着女孩的笑颜,只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