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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山深处，清云观的青瓦覆着一层新雪。王奕手持竹帚，正在清扫观前的积雪。她一身素白道袍，发髻只用一根桃木簪松松挽起，几缕青丝垂在颊边，衬得肌肤如雪。

"这位道长，请问清云观可还接待香客？"

那声音清越如山泉，王奕手中竹帚一顿，缓缓转身。石阶上立着一位女子，一袭墨蓝色劲装，腰间悬剑，乌发高束成马尾。她眉目如画，眼角一颗泪痣平添几分英气，此刻正含笑望着王奕。

王奕垂眸行礼："施主远来辛苦，观中简陋，若不嫌弃，可入内用杯热茶。"

女子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拱手还礼："在下华山派袁一琦，途经此地，见这梅花开得好，特来一观。打扰道长了。"

"贫道王奕。"她轻声应道，转身引路，"袁施主请随我来。"

踏入茶室，袁一琦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道素白身影。王奕行走时衣袂轻扬，如踏云而行，不染尘埃。她心中微动，想起幼时读过的一句诗："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王奕跪坐煮茶，动作行云流水。水汽氤氲中，袁一琦注意到她执壶的手指纤长白皙，没有半分装饰，却自有一种素净的美。

"王道长在这观中修行多久了？"袁一琦接过茶盏，状似随意地问道。

王奕抬眸，一双秋水般的眼睛平静无波："十年有余。"她顿了顿，"袁施主是华山派高徒？"

"家师是华山派掌门，我自幼在华山长大。"袁一琦抿了口茶，忽然笑道，"方才见道长扫雪时步伐轻盈，想必也是习武之人？"

王奕唇角微扬："略通皮毛，强身健体罢了。"

"不知可否请教一二？"袁一琦眼中闪着期待的光。

院中积雪已被扫开一片空地。王奕取来一柄木剑，袁一琦也将自己的佩剑解下放在一旁，折了根梅枝代替。两人相对而立，同时出手。

木剑与梅枝相击，发出清脆声响。袁一琦原本只打算随意切磋，却不想王奕剑法精妙，几招下来竟让她不得不认真应对。王奕的剑招如行云流水，看似柔和却暗藏锋芒，与华山剑法的凌厉截然不同。

三十招过后，袁一琦忽然变招，梅枝直指王奕咽喉。王奕不慌不忙，木剑斜挑，竟将梅枝从中劈开。半截梅枝落地，上面一朵红梅颤了颤，终究还是掉在了雪地上。

"我输了。"袁一琦爽快认输，弯腰拾起那朵梅花，递向王奕，"道长剑法精妙，袁某佩服。"

王奕接过梅花，指尖不经意触到对方的掌心，如触电般迅速收回。她垂眸看着掌心那抹艳红，轻声道："袁施主承让了。"

袁一琦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浅浅阴影，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自那日起，袁一琦便常来清云观。有时带些山下的点心，有时只是为讨教剑法。王奕起初还守着道门清规，刻意保持距离，渐渐地，也习惯了这位不速之客的造访。

春日里，她们坐在后山桃林中论剑；夏夜里，在观前石阶上赏月谈心；秋风起时，袁一琦会为王奕带来新酿的菊花酒；冬雪纷飞，两人围着火炉煮茶对弈。

王奕发现袁一琦看似洒脱不羁，实则心细如发。她记得王奕喜欢什么茶叶，知道她哪日犯了头疼，甚至在她生辰那天，不知从何处找来一本早已绝版的剑谱相赠。

而袁一琦眼中的王奕，如一泓清泉，看似平静，深处却有暗流涌动。她会在听袁一琦讲江湖趣事时抿唇轻笑，会在下棋赢了她时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更会在月下舞剑时，衣袂翩跹如谪仙临世。

情愫如春草，不知不觉间已蔓延心田。

这日傍晚，袁一琦匆匆上山，面色凝重。王奕正在药房整理药材，见她来了，放下手中活计："今日来得这样晚？"

"王奕。"袁一琦罕见地直呼其名，"师门急召，我明日便要启程回华山。"

王奕手中药碾一顿，又继续研磨："何时回来？"

"少则一月，多则..."袁一琦看着她低垂的侧脸，声音低了下去，"多则半年。"

药碾与石臼摩擦的声音在静室中格外清晰。许久，王奕才轻声道："江湖路远，袁施主保重。"

袁一琦忽然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王奕，等我回来，有话对你说。"

王奕抬眸，对上她炽热的目光，心头一颤，慌忙抽出手："天色已晚，施主该下山了。"

袁一琦不依不饶地从怀中取出一枚白玉佩，塞入她手中："这是我娘留下的，你且收着，就当...就当是我抵押在你这里的信物。"

玉佩温润，还带着她的体温。王奕握紧又松开，终是没有推辞："三月为期，若施主不来取，贫道便将它卖了换香火钱。"

袁一琦闻言大笑："好！三月之后，梅花开时，我必归来！"

次日清晨，王奕站在观前，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手中玉佩已被捂得温热。她不知道的是，袁一琦几次回头，直到那抹素白身影消失在云雾深处。

日子如流水，转眼两月过去。王奕每日诵经练剑，看似一切如常，目光却总忍不住望向山门方向。观主见她心神不宁，叹道："痴儿，既入道门，何必自寻烦恼？"

王奕跪在祖师像前，轻声道："弟子知错。"可心中那份牵挂，又如何能轻易斩断？

这日，山下张员外家的小姐来观中上香。王奕接待时，听那小姐与丫鬟闲谈。

"听说华山派大弟子袁一琦要成亲了，嫁的是她青梅竹马的师兄，真是郎才女貌..."

王奕手中茶壶一歪，热水洒在手背上，瞬间红了一片。她却浑然不觉，耳边嗡嗡作响，只余那句"要成亲了"不断回荡。

"道长？你没事吧？"张小姐关切地问道。

王奕强自镇定，挤出一个笑容："无妨。施主方才说...华山派的喜事？"

"是啊，婚期就定在下月初八，我爹收到了请帖呢。"张小姐兴致勃勃地说，"听说那袁姑娘虽是女子，剑法却比男子还要厉害..."

后面的话王奕已听不进去。她机械地应付完香客，回到自己房中，从枕下取出那枚白玉佩。玉佩莹润如初，上面雕刻的比翼鸟栩栩如生。

"三月为期...梅花开时..."她喃喃自语，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便落了下来，打在玉佩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初八那日，天公不作美，从早晨起便下起了绵绵细雨。王奕换下道袍，穿了一身素色衣裙，将长发松松挽起，只簪了一支木簪。她对着铜镜看了看，又取出一盒从未用过的胭脂，轻轻点在唇上。

"最后一次。"她对自己说，将玉佩收入袖中，撑伞出门。

华山派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王奕站在远处一棵老树下，雨水顺着伞沿滴落，打湿了她的裙角。宾客络绎不绝，欢声笑语传入耳中，她却只觉得冷。

吉时将至，鞭炮齐鸣。一对新人穿着大红喜服出现在门口，新郎英俊挺拔，新娘...正是袁一琦。她一身嫁衣，眉目如画，却不见往日的神采飞扬。

王奕的伞微微倾斜，雨水模糊了视线。她想起去年冬天，袁一琦第一次来清云观时，也是站在那株老梅下，含笑望着她。那时她说："这梅花开得好。"如今梅花早已落尽，连果实都成熟坠地，而她们之间，终究是错过了。

雨越下越大，打落了树上的叶子，也打湿了她的鞋袜。新人已经入内行礼，宾客们也陆续进入厅堂。王奕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缓缓关闭的大门，终于转身离去。

雨水混合着泪水滑过脸颊，她松开手，那枚白玉佩落入泥泞之中，很快被雨水淹没。

"袁一琦，祝你...百年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