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浑浊的水花。王奕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清云观的,只记得山路漫长,脚步沉重如灌了铅。观门近在眼前时,她双腿一软,跪倒在石阶上,伞从手中滑落,被山风卷着滚下山崖。
"王奕!"
观主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紧接着是一双温暖的手扶住了她的肩膀。王奕抬头,雨水模糊了视线,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傻孩子,何苦这样折磨自己..."观主叹息着,将一件干燥的道袍披在她肩上,"随我进来。"
热水沐浴,热茶入喉,王奕仍觉得冷,那股寒意从骨髓里渗出来,怎么也驱不散。观主坐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对待一个迷路的孩子。
"师父,弟子...弟子想外出云游。"王奕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观主沉默良久,终是点头:"去吧,红尘炼心,也是修行。只是记住,无论走多远,清云观永远是你的家。"
三日后,王奕收拾了简单的行囊,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和必备的药材,她什么也没带。临行前,她跪在祖师像前上了三炷香,又去观前那株老梅树下站了许久。梅花早已落尽,枝头结满了青涩的小果。
"再见了。"她轻声道,不知是对梅树说,还是对那段永远无法结果的感情说。
与此同时,华山派内红烛高烧,喜宴正酣。袁一琦坐在新房内,看着眼前喜服加身的新郎,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为何会在这里。自三日前醒来,她的记忆就支离破碎,只隐约记得自己答应过要回某个地方,却记不清是哪里,要见谁。
"娘子,该喝合卺酒了。"新郎赵明轩递过酒杯,眼中满是期待。
袁一琦接过,目光落在窗外的雨幕上。不知为何,这场雨让她心头莫名绞痛,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酒杯相碰,她仰头一饮而尽,酒入愁肠,化作一声无人听见的叹息。
翌日清晨,一名小道士来到华山派,说是清云观来人,要见袁姑娘。袁一琦听到"清云观"三字,心头猛地一跳,仿佛有什么记忆要破土而出。
小道士递上一个布包:"这是王道长临行前嘱咐交给袁姑娘的。"
袁一琦接过,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那枚她送给王奕的白玉佩。玉佩上沾着泥渍,像是被人丢弃后又捡回来的。她握紧玉佩,忽然头痛欲裂,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闪现:雪中红梅,月下剑舞,还有那双含着笑意的秋水明眸...
"王奕..."她喃喃念出这个名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在哪?"
小道士摇头:"王师叔昨日已离观云游去了,不知去向。"
袁一琦猛地站起身,不顾身后赵明轩的呼唤,冲出门去。她骑马直奔终南山,一路上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起了与王奕的初遇,想起了那三个月的约定,想起了自己接到师门急召后匆匆赶回,却在半路被人下药迷晕...
清云观门庭冷落,袁一琦推开虚掩的大门,院内空无一人。她走遍每一个角落,药房、茶室、后山练剑的地方,处处都有王奕的影子,却唯独不见她本人。
观主站在廊下,看着这个失魂落魄的年轻人,叹息道:"你来晚了。"
袁一琦跪在观主面前,声音嘶哑:"求师父告诉我王奕去了哪里。"
"她走时没说,老衲也不知晓。"观主摇头,"袁姑娘既已成家,何必再来寻她?"
袁一琦握紧玉佩,指节发白:"那场婚事非我所愿!我被人下药失去记忆,才会..."她忽然哽住,想起婚礼那日的大雨,"她...她是不是来过华山?"
观主不答,只是转身望向远山:"痴儿啊痴儿,一个两个都是痴儿。"
袁一琦在清云观守了七日,每日都盼着王奕会突然回来,可等到第八日朝阳升起,山路上依旧空无一人。她不得不暂时离开,但发誓一定要找到王奕,向她解释清楚这一切。
回到华山派,袁一琦直接找到师父,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原来赵明轩之父赵长老一直觊觎掌门之位,想通过联姻巩固势力。袁一琦的师父震怒,当即废除了这桩婚事,并严惩了赵家父子。
江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袁一琦一边追查当初下药之人,一边打听王奕的下落。半年过去,她终于在江南一家药铺得到了线索——有位医术高超的女道姑,曾在苏州一带行医济世。
袁一琦马不停蹄赶往苏州,却得知王奕已于一月前离开,去向不明。她循着蛛丝马迹,从苏州到扬州,又从扬州到金陵,每次都是晚到一步,仿佛命运在刻意捉弄。
这日,袁一琦在九江城中听闻有位道姑在城郊义诊,治好了许多染上时疫的百姓。她不畏大雨滂沱,连夜出城,却在山路上遭遇埋伏。原来赵家父子怀恨在心,买通杀手要取她性命。
刀光剑影中,袁一琦虽武艺高强,但寡不敌众,身中数刀。她拼死杀出重围,跌跌撞撞地向山林深处逃去。雨水冲刷着伤口,鲜血染红了山路。意识模糊间,她看到前方有一盏孤灯,用尽最后力气向那光亮处爬去...
王奕正在茅屋中整理药材,忽然听到门外有异响。她撑伞出门,只见一个血人倒在台阶上,雨水在她身下汇成淡红色的溪流。她急忙蹲下身,将那人翻过来,当看清那张苍白如纸的脸时,她的手猛地一抖,伞掉在了地上。
"袁...一琦?"
没有回应。王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探了探她的鼻息,还有气。她咬牙将人拖进屋内,点亮所有灯烛,开始处理伤口。最严重的一刀在腹部,再偏半分就会伤及内脏。她熟练地清洗、缝合、敷药,动作又快又稳,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天光微亮时,袁一琦的伤势终于稳定下来。王奕累得几乎睁不开眼,却不敢睡去,生怕一闭眼她就会停止呼吸。她坐在床边,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袁一琦瘦了许多,下颌线条更加锋利,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也紧皱着,像是背负着沉重的痛苦。
"为什么..."王奕轻声自语,"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
三日后,袁一琦终于醒来。她睁开眼,看到茅草搭成的屋顶,一时不知身在何处。试着动了动身体,伤口立刻传来尖锐的疼痛,她忍不住闷哼一声。
"别动。"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袁一琦浑身一震,缓缓转头。王奕端着一碗药站在床边,依旧是一身素白道袍,眉目如画,只是眼中再无当初的温柔,只剩下平静如水的疏离。
"王奕..."她声音沙哑,像是沙漠中跋涉了许久的旅人终于见到绿洲,"我终于找到你了。"
王奕将药碗放在床边小几上,语气平淡:"把药喝了。"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袁一琦不顾伤痛,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等等!我有话要说!"
王奕没有挣脱,但也没有回头:"袁姑娘已成家立业,与贫道还有什么可说的?"
"那场婚事是假的!"袁一琦急切地解释,"我被人下药失去了记忆,才会答应嫁人。等我醒来想起一切,立刻就开始找你..."
王奕终于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波动:"半年了,袁姑娘若真有心寻找,何至于今日才找到?"
袁一琦苦笑:"我找遍了半个中原,每次都是晚到一步。"她从怀中掏出那枚白玉佩,上面的泥渍已经洗净,但一道裂痕清晰可见,"你看,我一直带着它,从未放弃过找你。"
王奕看着那道裂痕,想起那日自己将它丢在雨中的情景,心头一酸。但她很快收敛情绪,淡淡道:"往事如烟,何必再提。袁姑娘养好伤就回去吧。"
袁一琦握紧她的手,眼中泛起水光:"王奕,我从未对赵明轩有过半分情意。这半年来,我早已查明真相,婚约也已解除。如今我孑然一身,心中唯你一人而已。"
王奕挣开她的手,退后一步:"贫道已皈依三清,红尘情爱与我无关。袁姑娘请自重。"
"那你为何还救我?"袁一琦突然问道,"既然决意斩断情丝,为何不任我死在雨中?"
王奕语塞,半晌才道:"救死扶伤乃我道家本分。"
"是吗?"袁一琦强撑起身子,伤口因这动作又渗出血来,她却浑然不觉,"那你看着我眼睛说,你已经忘了我,对我再无半点情意。"
王奕抬眸与她对视,那双眼睛依旧如星辰般明亮,盛满了她曾经无比熟悉的深情。她张口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哽住,发不出声音。
一滴泪不受控制地滑落,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袁一琦伸手接住那些泪水,轻声道:"你看,你的心在替你回答。"
王奕再也支撑不住,多日来的疲惫与压抑一齐爆发,她跌坐在床边,泪如雨下。袁一琦小心翼翼地将她搂入怀中,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她在王奕耳边低语,"我发誓,此生绝不再让你流泪。"
屋外雨声渐歇,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窗台上那株新摘的野梅上。花苞初绽,暗香浮动,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重逢与希望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