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时间的概念在无休止的厮杀中早已模糊。最初的烟火与欢庆，如同被鲜血浸透又被风雪掩埋的遥远梦境。

大雪，无情的鹅毛大雪，持续不断地从铅灰色的、被叛军战舰亵渎引擎染成污浊暗绿色的天穹落下，覆盖了巢都入口前这片浸透鲜血与绝望的土地。

破碎的尸骸、扭曲的金属残骸、冻结成黑紫色冰坨的血泊，都被一层越来越厚的、冰冷的纯白所掩埋，仿佛大自然试图用这无垠的苍白，为这场惨剧盖上最后的裹尸布。

散落在雪地里的，还有那些五颜六色的圣吉列斯升天节礼物盒。

它们曾经包裹着孩童的欢笑与凡尘微末的期许，此刻却像被遗忘的残骸，被践踏、被撕裂、被血污浸染，彩带在寒风中无力地飘动，与洁白的雪花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咳…咳…” 一阵微弱而痛苦的咳嗽声，伴随着动力装甲维生系统失效的嘶嘶漏气声，从一堆被雪半掩的瓦砾旁传来。

一名恸哭者战士倒在那里，他的深红色胸甲被某种巨大的钝器砸得深深凹陷，裂口处冻结着暗红色的冰晶，破碎的陶钢碎片刺入了脏器。

动力背包冒着微弱的电火花，面甲的目镜碎裂了一角，露出下方一只因剧痛和失血而黯淡无光的眼睛。

他艰难地转动头颅，看向几步之外，一个正背对着他，用爆弹手枪向远处模糊冲锋身影点射的兄弟。

“卡…卡斯兰…” 受伤战士的声音如同漏风的破鼓，微弱得几乎被风雪吞没。

名叫卡斯兰的战士猛地回头，他的头盔左侧有一道深刻的划痕，肩甲上泪珠徽记蒙着厚厚的血污和雪粉。他立刻半跪到兄弟身边，用那只还算完好的手扶住对方沉重的头盔。

“我在，兄弟！撑住！” 卡斯兰的声音在通讯频道和现实中同时响起，带着无法掩饰的嘶哑和急迫。

倒下的战士艰难地吸着气，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内可怕的液体咕噜声。

他的目光越过卡斯兰的肩膀，死死地盯着巢都那扇巨大、布满焦痕和撞击凹坑、但依然紧紧关闭的金属闸门。

闸门下方，堆积着无数叛徒破碎的尸体和冻结的残肢，那是恸哭者和凡人用生命筑起的堤坝。

“大门…” 他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这个词，那只露出的眼睛死死盯着卡斯兰，里面燃烧着最后的、近乎偏执的求证火焰，“…守住了吗？”

卡斯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扇大门，象征着身后巢都千万生灵最后的屏障，虽然伤痕累累，虽然门前尸山血海，但它的确还牢牢地矗立在那里，将亵渎的洪流挡在外面。为了守住它，战团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凡人献出了卑微的生命。

法瑞尔团长…卡西乌斯连长…无数倒下的兄弟…他们的牺牲都凝结在这扇冰冷的大门上。

“守住了，兄弟……” 卡斯兰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骄傲，他用力握紧了兄弟冰冷的手甲，“大门还在……我们守住了……为了帝皇……不负圣吉列斯之血……”

听到这句话，倒下的战士眼中那最后一点火焰，如同得到了最终的确认，猛地亮了一下，随即迅速地、彻底地熄灭了。

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那颗在动力甲中顽强搏动的心脏，终于停止了跳动。

他停止了呼吸，那只眼睛依旧望着大门的方向，凝固着一种奇异的、混杂着痛苦与释然的神情，仿佛在确认了这最后的答案后，才允许自己沉入永恒的安眠。

风雪拂过他冰冷的面甲，覆盖上那只不再有光彩的眼睛。

“……” 卡斯兰沉默地将兄弟的头盔轻轻放正，动作带着一种沉重的仪式感。

他缓缓站起身，动力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环顾四周，视野所及，除了风雪和尸骸，几乎看不到站立的金黄色身影了。

通讯频道里只有一片死寂的沙沙声。弹药早已耗尽，爆弹手枪沉重地挂在他的腰间，如同无用的废铁。

就在这时，一阵新的、狂暴的吼叫撕裂了风雪的呜咽。

“血祭血神！颅献颅座！”

是吞世者！一小队杀红了眼、浑身浴血（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盔甲上挂满碎肉和冰凌的吞世者叛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疯狼，发现了落单的卡斯兰和他脚下兄弟的遗体。

他们挥舞着血迹斑斑的链锯斧和动力斧，踏着同伴和敌人的尸体，无视风雪，发出嗜血的战吼，向着这最后的恸哭者发起了冲锋！沉重的脚步声在雪地上踩出深深的印痕，如同死亡的鼓点敲在卡斯兰的心头。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卡斯兰的心脏。他的动力甲多处破损，左臂齐肘而断，断口处的伺服线和液压管裸露在外，被低温冻结，不再流血，却带来深入骨髓的剧痛和麻木。

他仅存的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链锯剑冰冷的剑柄触手可及。

守住了大门…兄弟用生命确认了…那么，现在，轮到我了。

没有犹豫，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燃烧到尽头的、冰冷的决绝。卡斯兰的右手猛地握紧了链锯剑的启动柄！

“嗡——！！！”

链锯剑的锯齿疯狂地旋转起来，发出刺耳的咆哮，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怒吼，在这片被死亡和风雪统治的战场上显得格外孤绝。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迎着冲锋而来的吞世者，将链锯剑高高举起！深红色的残破身影，在漫天风雪中，如同一滴即将被苍白彻底吞噬的、悲壮的血泪。

“为所珍视之人，吾等秉承荣耀而死!——！” 卡斯兰发出了最后的、撕裂喉咙的战吼，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数倍于己、狂涌而来的毁灭洪流！

就在链锯剑的咆哮即将与吞世者亵渎的战吼碰撞的刹那——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

不是错觉。

一股无法形容的、纯粹而浩瀚的光芒，骤然自天穹之上降临！

那不是战舰引擎的邪光，不是等离子武器的爆闪，也不是任何凡世造物所能产生的光辉。

它如同初生的恒星，撕裂了污浊的云层和叛军战舰投下的亵渎阴影，瞬间驱散了巢都入口前所有的阴霾、血腥与绝望！

圣光！

温暖、纯净、带着洗涤一切污秽与悲伤的神圣力量，如同实质的光之潮汐，无声无息却又沛然莫御地席卷了整个战场！

那光芒是如此强烈，却又如此柔和，并不刺眼，反而让卡斯兰感到一种深入灵魂的慰藉和暖意，仿佛浸泡在温热的泉水中，连断臂的剧痛都瞬间麻痹。

冲锋的吞世者们，他们狰狞的面孔在圣光照耀下瞬间凝固，嗜血的狂吼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无法理解的极致恐惧！

他们亵渎的盔甲上那些扭曲的符文和混沌印记，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污雪，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冒出滚滚黑烟！

光芒的核心，就在卡斯兰前方不远处的半空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炫目的能量激荡。

在那纯净无瑕的圣光之中，无数片巨大的、散发着柔和金辉的光铸羽毛凭空出现，缓缓飘落，每一片羽毛都仿佛蕴含着净化与救赎的力量，轻柔地覆盖在雪地、废墟和牺牲者的遗体上。

而在那光羽飘落的源头，一个身影静静地悬浮着。

他身披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由纯粹光芒编织而成的简易战甲，勾勒出完美而充满力量的身形轮廓。

巨大的、由纯粹光能构成的羽翼在他身后无声地舒展，每一次轻微的扇动，都洒下漫天温暖的光尘，驱散寒冷与黑暗。他的面容，在圣光中清晰可见。

英俊，祥和，超越了凡尘所能想象的完美。金色的长发如同流动的阳光，在光晕中微微飘拂。

他的眼眸，如同最纯净的蓝宝石，深邃、悲悯，仿佛承载着人类所有的苦难与希望，正静静地、温和地俯视着这片饱受蹂躏的大地，俯视着雪地中那残破的深红色身影——卡斯兰。

时间彻底凝固。风雪停滞。世界只剩下这纯粹的光明与那光中之影。

卡斯兰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疼痛、绝望、战斗的本能，都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宏大、更震撼、更源自血脉深处的洪流彻底冲垮。他手中咆哮的链锯剑不知何时已经脱手，沉重地砸落在雪地里，锯齿停止了旋转。

他仅存的右手无意识地抬起，似乎想触碰这不可思议的景象，又像是想确认自己是否已经战死，进入了帝皇的永恒殿堂。

泪水，滚烫的、不受控制的泪水，瞬间冲破了阿斯塔特战士钢铁般的意志堤坝，汹涌而出！它们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雪水，滚落在他冰冷的胸甲上。

那不是悲伤的泪，而是一种灵魂被彻底震撼、千年重负被瞬间抚慰、信仰被具象化神迹所证实时，无法抑制的狂喜与虔诚的洪流！

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哽咽，几乎无法发出声音。但那个名字，那个铭刻在恸哭者基因种子最深处、支撑着他们背负千年诅咒、在绝望中依然挥泪血战的名字，如同源自血脉本能的呼唤，终于冲破了所有的阻碍，带着无尽的崇敬、震撼与哽咽的狂喜，响彻在这片被圣光笼罩的寂静战场：

“圣…圣吉列斯大人！”

那光中的身影，似乎听到了这微弱的呼唤。他那悲悯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了卡斯兰身上，微微地，几乎不可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一个平静、温和、却蕴含着无穷力量的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卡斯兰的灵魂深处响起，如同最温暖的泉水涤荡着他所有的伤痛与疲惫：

“安息吧，我的血嗣。你们的泪，帝皇已见。你们的牺牲，永志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