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烬】新程6

第六章：杏花微雨故人来

混沌空间最后一缕光蝶消散时，江心白正摔进漫天落英。杏花如碎雪簌簌飘落，将发间残留的光絮覆成素白，青石板路上蜿蜒的水痕泛着青苔气息——这是大蕲王朝特有的春雨，带着霉木与湿土的腥甜，比混沌空间的琉璃光絮更熨帖人心。

他挣扎坐起，发现自己躺在望城镇口的老杏树下。树身那道歪扭的剑形刻痕倏然泛起微光，正是澹台烬在混沌空间补全的符咒纹路。"瞧见没，"江心白掸落肩头花瓣，指向镇口酒旗，"那是王老五的'醉仙居'，他家女儿总往我酒壶里掺山泉水。"

身旁的澹台烬正凝视自己忽然凝实的手掌，玄色衣摆沾着星核碎屑，却被纷飞杏花衬得宛如水墨画卷。他指尖拂过刻痕，忽而记起古籍中"人心为钥"的记载——原来归程的引信，竟是他与江心白交叠的印记。

两人踩着湿滑石板路前行，江心白的居所是镇东头带竹篱笆的小院。推开虚掩柴门时，老梨树正开得如雪覆枝，石桌上半块风干的梅花酥凝着糖霜——那是妹妹桫椤的恶作剧，总爱将点心藏在他常坐的石凳下。"这门槛还是去年锯矮的，"他踢了踢沾泥的木门，"省得每次进门都要绊到越江王府的旧习气。"

澹台烬的目光落在窗棂悬挂的捕快腰牌上，"江心白"三字边缘的磕碰，恰是三年前追捕要犯时留下的剑痕。他想起混沌中那枚缠枝莲玉佩，此刻正与院中竹影一同，在春雨里漾开温润的光。

"哥！你还知道回来！"尖锐而略带娇嗔的女声倏然划破雨幕。江桫椤撑着油纸伞立在院门，银蝶步摇随动作轻颤，却在看见兄长时，猛地将伞柄戳进泥地："我还以为鬼市的老狐狸把你叼去当点心了呢！"她嘴上逞强，指尖却攥紧袖口——那是越江王女教她的、紧张时的习惯。

江心白笑着揉乱妹妹发髻，触到她微颤的肩头时笑意一滞。他瞥见妹妹袖中未绣完的并蒂莲帕子，针脚间缠着三年前他送的红丝线。"哟，咱们桫椤都会想哥哥了？"他晃了晃腰间玉佩，"这手艺可比给三花猫绣围脖时强多了。"

"谁、谁想你了！"江桫椤拍开他的手，脸颊飞红如杏花。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澹台烬，那人周身寒气让飘落的花瓣纷纷绕行，唯有袖中星核印记与兄长玉佩遥相呼应："这位是......"

江心白揽过澹台烬的肩膀，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对方衣料上的星核暗纹："他叫澹台烬，"声线比平日低了半分，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是我在北边认识的......心上人。"

话音落时，院中的杏花仿佛都停了飘落。江桫椤的银蝶步摇"叮"地一声撞在发簪上，油纸伞骨在泥地里划出半道深痕。竹篱笆外传来的木屐声陡然停住，江芷仪手中的竹篮"哐当"落地，滚出的糯米团子沾了泥，却无人在意。

澹台烬的背脊在江心白臂弯里骤然僵硬，如骤雨打湿的琴弦。他能清晰听见身旁人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与自己失控的脉搏撞在一起，竟谱出混沌空间里璇玑图共鸣时的韵律。"你......"他想说什么，却被江心白悄悄握紧的手制止。

"心白，你说什么？"江芷仪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望着儿子，又望向澹台烬袖中若隐若现的星核，忽尔想起越江王府秘卷里"双星归位"的记载。雨滴从油纸伞沿坠落，在她苍白的面颊上划出蜿蜒的水痕，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她没有追问，只是上前轻轻握住澹台烬微凉的手："回来就好，快些进屋，莫要淋了雨。"

燕青云提着药箱跨过门槛的动作顿在半空，总捕衙司的大总捕此刻眼中没有了平日的锐利，只有看见失散多年弟子般的复杂神色。他想起五年前雪夜那个冻僵的少年，想起江心白被捕快腰牌磕破的额头，忽然觉得这院中梨花的香气，竟与混沌空间的星屑味有了奇妙的重合。

姬谭音手里的食盒"啪"地掉在桌上，青梅酒洒出来，浸湿了源仲的袖口。这对欢喜冤家难得同时失语，源仲下意识按住未婚妻要发作的肩膀，指尖却触到她因震惊而绷紧的肌肉。"江心白你没发烧吧？"姬谭音的嗓门比春雨更响，绣花鞋在泥地里碾出深痕，"北边儿认识的心上人？我看是你在哪个山洞里捡来的神仙吧！"她叉着腰转向澹台烬，忽又换上探究的眼神："不过瞧这气度，倒真像我家祖传话本里的谪仙——就是脸色白了点，得喝些我泡的红枣茶补补。"

源仲望着澹台烬耳尖泛起的潮红，蓦地想起赌场里那些藏着同花顺的庄家——越是不动声色，底牌越是惊人。他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糟鱼坛子，故意晃了晃："谭音你瞧，这位兄台袖口沾的星屑，倒像极了我去年在西域见过的陨铁碎末。"他语气温和，将干净的帕子递给澹台烬，"在下源仲，这位是我家娘子姬谭音，性子急，兄台莫怪。"

"什么陨铁碎末，我怎么不知道？"姬谭音戳着源仲的胳膊，却从食盒里翻出个油纸包，"喂，这是镇上李记的桂花糖，给你路上吃——江心白这傻子小时候总把糖藏在靴子里，臭烘烘的还不许人说。"

江桫椤忽然"哼"了一声，弯腰捡起地上的青梅砸向江心白，却在半空中改了方向，轻轻落在澹台烬脚边："心上人？可我怎么觉得这位公子倒像个带着杏花味的仙子。"她说着，偷偷将袖中未绣完的并蒂莲帕子往衣襟里藏了藏，针脚最密的地方，绣着极小的星核图案。

这边江心白笑着接过母亲递来的干帕子，替澹台烬拭去鬓角的雨水："娘，我在混沌空间里遇见他时，他正对着自己透明的手发呆呢。"他望着澹台烬，眸光比灯笼更暖，"那时候就想，这么好看的人，不该困在那样的地方，就应该和我多出去走走，游遍大江南北，尝遍人间百味。"

却见澹台烬抬手，指尖触到江心白眉梢的花瓣，那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什么珍宝。他想起混沌中江心白塞进他掌心的半块梅花酥，想起对方为他挡下梁柱时溅在自己衣摆的血，忽尔开口，声线比春雨更柔："我幼时在景国冷宫，从未有人说过我'好看'，他们只会骂我是个不会笑的怪物，克扣我的衣食薪碳。"

这话一出，满院寂静被晚风吹散。江芷仪倏然上前，将一碟刚蒸好的青团放在澹台烬面前，碧莹莹的糯米皮里渗出红豆沙的甜香："好孩子，"她的声音带着母性的温软，"饿了吧，尝尝我做的青团。你瞧这红豆沙，是心白小时候最爱吃的，总说甜得像把春天含在嘴里。"她顿了顿，又轻轻补上，"往后在这儿，想吃什么只管告诉娘。"

姬谭音忽然抢过话头，指尖戳着源仲的胳膊："听见没？连伯母都叫他好孩子，都知道疼他，哪像你总偷藏我的蜜饯！还不让阿修和小二机陪我玩尽兴！"源仲无奈苦笑，心道：是阿修跟小二机陪你玩，还是你玩他们俩呀？算了自家娘子还没完全恢复记忆，活泼点儿也好，她是我的神女姐姐，是我的挚爱。她只要顺心的活着就好，至于其他，还有我不是嘛。

想罢，悄悄将一块滚了白糖的糯米糕拿给姬谭音——那是谭音最爱沾糖吃的那种，却被江芷仪眼尖看见，笑着拍了下源仲的手背："又耍滑头，去厨房拿个干净碟子来。"

月上柳梢时，江心白提着灯笼引澹台烬来到梨树下。灯笼光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与墙上那道剑形刻痕拼成完整的符咒。"方才看你接青团时手在抖，"江心白撞了撞对方肩膀，"莫不是怕我娘嫌你是魔神？安了，她只会觉得自己平白得了个贴心的小儿子，还是长得像小神仙的那种。"

澹台烬望着灯笼里跳动的烛芯，忽尔轻笑："我在想，"他转头时，眸中烛火比混沌星芒更亮，"越江王女的手艺，确实比景国御厨强些。"他想起江芷仪递青团时，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那是母亲对孩子才有的安抚动作，还是鸦鸦告诉他的，自己从来没有体会过。

江心白大笑，笑声惊起树上宿鸟。他想起晚餐时母亲悄悄给澹台烬碗里夹的笋片，想起她问澹台烬"中午可睡得暖"、“夜里要不再加床薄被”时的温柔眼神，觉得望城镇的春雨，早已洗去了所有隔阂。

"对了，"他忽从怀中取出半块风干的梅花酥，糖霜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桫椤留的，说是等我回来......"

澹台烬伸手接过时，指尖触到江心白掌心的薄茧。他想起混沌空间里，两人掌心印记相触时的共鸣，想起江芷仪说"迷路的人也得吃饭"时的温柔，忽然明白，所谓归程，不是逃离命运的漩涡，而是在人间烟火里，找到那个能让冰冷星核变暖的人。

杏花在夜风中簌簌飘落，覆在两人发间，也落在那道被锯矮的门槛上。远处传来镇民筹备杏花节的喧闹，而这座小院却流淌着比月光更柔的静谧。江心白看着澹台烬小心翼翼地将半块梅花酥放进袖中，蓦地想起混沌中对方为他包扎伤口时，指尖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喂，"他忽然开口，指向天上的北斗星，"你说那些光蝶，会不会变成杏花落在咱们头上？"

澹台烬顺着他的指尖望去，星核在袖中轻轻发烫。他没有回答，只是将手背悄悄覆在江心白手背上，感受着对方掌心的温度。望城镇的灯火透过竹篱笆，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悠长，恰似在人间画卷上，题下一道清远注脚——关于两个天涯沦落人，如何在杏花微雨里，将彼此的命运，绣成了最温柔的并蒂莲。而屋内，江芷仪正对着燕青云轻声说："你瞧他们，倒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话音未落，便被姬谭音的笑声打断："伯母您可别夸，当心江心白尾巴翘到天上去！"源仲在一旁笑着摇头，偷偷给谭音使了个眼色，似在说"习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