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尽的黑暗里，有雨声，一滴、一滴，落在脸上，冰凉。
柳清尘艰难睁眼，看见一线灰白天光，从头顶的井口漏下。井壁爬满青苔，井底铺着干草，干草上躺着阿青——少年脸色惨白，断臂被粗布包扎，呼吸微弱却均匀。“醒了？”
苍老的声音从井口传来。
柳清尘转头，看见一张布满沟壑的脸。老人须发皆白，左眼蒙着灰翳，右眼却清亮如星，手里提着一只竹篮，篮里装着草药与热粥。“老朽姓黎，星陨村猎户。”老人蹲在井沿，把竹篮用绳子吊下来，“昨日巡沼泽，见你们两个血人躺在星树下，顺手捡了回来。”柳清尘想撑起身子，胸口却传来撕裂般剧痛。
老人摆摆手：“别动。你经脉尽断，脏腑移位，能活着已是奇迹。那小妖更惨，左臂骨碎成渣，老朽用星兽骨替他接了骨，能不能长好，看造化。”阿青在草堆里动了动，声音沙哑：“大人……还活着……”
柳清尘眼眶一热，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星陨村很小，只有二十七户人家，建在沼泽边缘一块天然高地上。
村民们世代以捕星蟹、采星草为生，对沼泽里的腥风血雨早已麻木。老人黎伯是村里唯一的“药师”，年轻时曾是流浪修士，因被仇家追杀，躲进沼泽，再没出去。柳清尘在井底躺了七日，每日靠黎伯吊下的药粥续命。第八日，他能勉强坐起，发现井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星纹，像某种古老阵法。
黎伯说：“那是星陨阵，能聚天地星力疗伤。你们两个小家伙命大，正好落在阵眼上。”阿青的断臂开始长出新骨，却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柳清尘便用未愈的手，握住少年的右手，给他讲人界的故事——
讲伽蓝寺的梅花雪，讲寒冰谷的冰心洞，讲银月城那位银眸少女最后赠他的那枚银月令。
阿青听着听着，眼泪就掉下来，却倔强地用袖子抹干：“我要快点好，跟大人去讨债。”柳清尘失笑：“债已经讨完了。”
阿青摇头，眼神亮得吓人：“不，黑鹫猎团还有人活着。我要亲手撕了他们。”……一个月后。
井口的青苔被阳光晒得发亮，柳清尘扶着井壁，第一次站起来。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剑痕纵横，那是剑域崩碎的印记，却不再渗血。
黎伯在井沿放下一只木桶，桶里是新摘的星草，草叶上滚着露珠。“小子，经脉虽断，但星陨阵在替你重塑根基。日后能不能再握剑，看你自己造化。”
老人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星陨村不留外人，但你们若愿留下，村里多两双筷子，也多两个守夜人。”柳清尘抬头，看见井口漏下的天光，像一把温柔的剑，劈开他前半生的血与雪。
他轻声回答：“好。”阿青在草堆里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那一刻，沼泽的风似乎也温柔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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