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挟着紫藤花香,轻轻穿过镇北王府的月洞门。林栖梧踩在青石板上,裙角轻拂过廊下刚抽芽的竹枝,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明日便是老夫人五十大寿,按王府惯例要举办女红雅集,明面上是让府中女眷展示手艺,实则却是为老夫人的寿礼筹备。
“王妃这是要去清韵阁?”一道尖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栖梧脚步一顿,转身便见周侧妃穿着一身湖蓝掐丝纱裙,腕上的翡翠镯子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叮当声。这周氏出身萧凛母族表亲之家,进门三年却始终不得宠,却偏偏爱在这些场合刷存在感。
“周侧妃。”林栖梧福了福身,目光悄然扫过周氏鬓边那支珍珠步摇——正是昨日小翠送补汤时,她在偏厅无意听见周氏抱怨“老夫人总瞧不上我送的东西”的证物。
周氏拨弄了一下鬓发,眼尾挑得高高的:“我还当王妃不屑参加这等俗事呢。到底是丞相府出来的,女红功夫怕比不得咱们这些从小在王府长大的吧?”声音里透着几分挑衅,却又藏不住讨好的意味。
林栖梧垂下眸,唇角微扬,指尖轻轻抚过袖口绣的并蒂莲,语调轻柔却不失锋芒:“周侧妃说笑了,我虽不才,却也知道老夫人最喜爱的,是镇北军的玄甲战狼。”
清韵阁内早已坐了七八位女眷,案几上摆着绣绷与彩线,窗台上的铜炉散发出袅袅沉水香气。林栖梧刚在末席坐下,便听得管家嬷嬷捧着红漆木盒走进来,语气庄重:“老夫人有令,今日题目由她定——绣镇北王府的镇府兽。”
话音刚落,满室响起细微的抽气声。镇府兽玄甲战狼,鬃毛如铁,双眼似火,正是镇北军军旗上的图腾,最难刻画的图案之一。周氏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手指捏着绣针颤巍巍地抖动,显然没料到这样的题目。
林栖梧抬眼望向主位,只见萧凛正倚在廊柱边,玄色锦袍被风吹起一角,隐约露出腰间镶嵌玄铁的玉带。他似乎察觉到什么,微微偏头看了过来,目光与她相撞时,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开始吧。”管家嬷嬷敲响铜铃,清脆的声音在室内回荡。
林栖梧展开绣绷,素白的缎面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先取了墨青线,在缎面右上角细细勾勒出狼首的轮廓。前世为讨好太子妃,她曾在苏绣名家门下学了半年绣艺,如今倒成了求生的依仗。
“王妃这是要绣战狼?”左侧的赵美人探过头来,掩嘴轻笑,“我瞧着像……像条野狗?”
周围响起细碎的笑声,林栖梧却并不抬头,指尖绕着朱红线穿过缎面,语气平静:“赵美人不妨仔细看。”
日影渐渐西移,林栖梧的绣绷上已显出半只狼爪。玄铁甲片用劈丝绣法绣成,每根丝线都被劈成六股,针脚细密到几乎看不见;狼眼则用三蓝绣法,深蓝为底,浅蓝晕染,最中间点缀了一粒极小的珊瑚珠,在光线下竟透出几分冷冽的凶意。
不知何时,萧凛走了进来,站在林栖梧身后垂眸看着她的绣品。他的气息混着沉水香和绣线的草木气,呼吸声极轻,却让她清晰感受到他的存在。“王妃倒是用心,”他低声开口,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这狼的甲片,和我军新制的玄甲纹路一般无二。”
林栖梧手一抖,针尾戳到指腹,血珠瞬间冒了出来。萧凛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腕,从腰间摸出一个羊脂玉瓶递过去:“镇北军的玄甲图本锁在库房,王妃如何见着的?”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林栖梧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喉结,耳根微微发热。她想起前世替林婉嫁入府中的那一夜,萧凛也是这样盯着她,目光冷得像淬了冰。如今那双眼里却多了几分温度,像冬夜的炭火,暖得令人不由自主想靠近。
“妾……妾前日替老夫人整理旧物,偶然在库房瞧见了。”林栖梧抽回手,用帕子裹住指尖,语气平稳,“老夫人说那是先王爷亲手设计的甲图,妾想着绣这个,老夫人定会喜欢。”
萧凛未置一词,目光却愈发专注地落在她的绣绷上。此时周侧妃的绣品已被呈到主位,战狼耷拉着耳朵,爪子软塌塌地像团棉花,连赵美人的并蒂莲都比不上。
“王妃的绣品呈上来。”管家嬷嬷的声音带着几分激动。
林栖梧捧着绣绷起身时,裙角轻轻扫过案几上的茶盏。萧凛伸手扶住她的腰,掌心温热隔着薄纱熨在她的腰侧:“当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幅“玄甲战狼”上。狼首高昂,鬃毛根根分明,甲片在光线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最妙的是狼尾处用金线绣了镇北王府的暗纹,若不仔细观察,根本难以察觉。
“好!”屏风后传来老夫人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这才是咱镇北王府的气魄!”
周侧妃的绣绷“啪”地掉在地上,她盯着林栖梧的绣品,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赵美人凑过去小声嘀咕:“听说王妃昨日还亲自去厨房熬了参汤,今日又绣这么用心的寿礼……到底是正妃,就是不一样。”
萧凛接过林栖梧的绣绷,指尖轻轻抚过狼眼上的珊瑚珠:“老夫人必定喜欢。”他侧头看她,眼尾的红痣在阳光下格外鲜明,“王妃今日,让本王刮目相看。”
林栖梧望着他眼底的笑意,忽然想起前世此时,她缩在丞相府的柴房里,听林婉冷冷说道:“镇北王妃的位置本该是我的。”如今她站在这里,绣绷上的战狼代替她说出了所有未尽的话。这一世,她偏要活成自己的光。
日影西斜,雅集散场。林悦抱着老夫人赏赐的翡翠平安扣往回走,小翠跟在身后叽叽喳喳:“夫人您没瞧见周侧妃的脸,白得跟墙皮似的!还有萧王爷,一直站在您身后……哎呀夫人您耳朵怎么红了?”
林栖梧摸了摸发烫的耳尖,抬眼望见前面转角处站着一道玄色身影。萧凛倚着朱漆柱子,手里还捏着她的绣绷,见她过来便递过去:“老夫人说要把这绣品挂在正厅,本王替你收着。”
“谢王爷。”林栖梧接过绣绷,低头时瞥见他腰间挂着个新的香袋——正是她前日趁他练武时悄悄塞进书房的。
“明日老夫人寿宴,”萧凛顿了顿,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本王陪你去给老夫人敬茶。”
林栖梧抬头,正撞进他温热的目光里。风吹过紫藤,花瓣纷纷扬扬,落在他肩头,也飘进了她心里。这一世,女红雅集不仅让她绣出了玄甲战狼,更绣出了她在镇北王府的立足之地。而那个曾被她视为洪水猛兽的镇北王,此刻正用珍视的目光注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