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府的西跨院飘着沉水香,林栖梧站在书房门前时,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的珍珠璎珞。清晨的阳光穿过院中的老竹,在她裙角投下斑驳的影,像极了昨夜小翠跪在她床前,双手发颤地描述丞相府情形时,烛火在窗纸上摇晃的影子。
"王妃。"守门的青衫护卫垂首行礼,"王爷在里头批军报。"
林栖梧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雕花檀木书案后,萧凛正伏案写着什么,玄色锦袍被阳光镀了层金边。他听见动静抬眸,眉峰微挑,目光扫过她攥得发皱的袖口:"可是又有下人们不长眼?"
"不是。"林栖梧步至案前,袖中摸出个油纸包,"是丞相府的事。"
萧凛放下狼毫笔,指节抵着下颌:"说。"
林栖梧将油纸包轻轻摊开,里头是半块已经发硬的桂花酥,蜜渍的桂花瓣边缘泛着暗褐。"这是三日前,丞相府送来的'问安礼'。"她指尖点过糕点上的细痕,"表面撒了桂花蜜,底下掺了夹竹桃的碎末——我让厨房的张婶尝了口,她吐了半日苦水。"
萧凛的目光沉了沉:"你早知道有毒?"
不是早知道。"林栖梧从袖中又摸出个绢包,抖开是几根染了淡红的银针,"是昨日小翠回府取旧物,撞见柳氏房里的春桃在库房翻我从前的药谱。春桃没瞧见她,可小翠听见她说'那贱蹄子从前爱捣鼓这些,指不定留了后手'。"
窗外的竹影晃了晃,落在萧凛的脸上。他忽然伸手取过那半块糕点,指腹碾了碾碎屑,凑到鼻端轻嗅。林栖梧看着他喉结动了动,心尖跟着提起来——这男人该不会要尝?
夹竹桃的苦,掩不住。"萧凛放下糕点,指节敲了敲案几,"柳氏母女的手段,比我想得更沉。"
林栖梧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松开:"她们不止要毒我。"她想起小翠转述的对话,声音低了些,"春桃说'王爷最恨被人算计,若能坐实这毒是王妃备下的...'。"
坐实你要毒我?"萧凛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冰碴子,"倒算她们会挑由头。"
林栖梧抬头看他。他的眼尾微挑,像淬了霜的刀,但嘴角那抹笑却淡得几乎看不见。她忽然想起昨夜在院里晾衣时,听见护院们闲聊——镇北王最恨的不是刀枪,是人心算计。当年他还是世子时,侧妃往他药里下了慢性毒,被查出来后,那侧妃的母家满门流放。
王爷可还记得,上月林婉来府里送的那盏翡翠莲花灯?"林栖梧忽然问。
萧凛眉峰一蹙:"那灯摆在偏厅。"
灯座里填了麝香。"林栖梧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昨日让张婶拆了灯座,里头的棉花全浸了麝香汁。林婉知道我每月那几日腹痛,特意挑了暖香的灯,说'姐姐用着定安心'。"
书案上的青铜鹤嘴炉"噗"地迸出粒火星。萧凛的指节捏得泛白,盯着她的眼睛:"这些,你早发现了?"
"莲花灯送来第三日,我就察觉不对。"林栖梧摸出帕子,擦了擦案上的糕点碎屑,"可那时我不确定王爷是否信我。"她抬眼,目光撞进萧凛深潭般的眼底,"现在...我信王爷分得清黑白。"
萧凛忽然站起身,玄色衣摆扫过她的裙角。他走到窗前,竹影在他背上摇晃,像某种被压抑的情绪在翻涌。"你昨日让阿福去丞相府送请帖?"他突然开口。
林栖梧一怔,点头:"说这月十五,请林二小姐来府里赏荷。"
好手段。"萧凛转身,唇角终于有了丝真切的笑,"你算准了林婉会带着新的'礼物'来,算准了我会让人盯着她。"他走到她面前,垂眸看她,"你早就在布局,却只等我信你。"
林栖梧觉得喉头发紧。前世她被林婉推下枯井时,也这般仰望着天空,可那时候没有萧凛,没有谁会问她"你为何不早说"。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却稳得像山:"我从前总觉得,人心要处着才知真假。
萧凛伸手,指腹轻轻碰了碰她发间的玉簪。那是前日她在女红比试上得的奖品,羊脂玉雕的并蒂莲,雕工极细。"这簪子,你戴着比她们都好看。"他忽然说,声音低得像风吹过竹梢,"明日让阿福去库房挑几箱珠宝,你挑些喜欢的。"
林栖梧愣住。萧凛却已坐回案前,提起狼毫在军报上画了道朱线:"今日晌午,我让暗卫去丞相府查春桃的账。她上月往城南药铺跑了七次,买的夹竹桃、麝香,该有账册留底。"他抬眸看她,"若查实了...你想如何?"
林栖梧摸出袖中那张皱巴巴的纸——是小翠连夜记的,丞相府这半年的人情往来。"柳氏的陪嫁庄子,去年漏了三成的税。"她将纸推过去,"林婉的乳母,上月收了吏部侍郎家的聘礼,却没报给丞相。"
萧凛的目光扫过纸页,忽然笑出声:"你这是要连锅端?"
她们既要我死,我便让她们活不成。"林栖梧的声音轻,却像钉子般钉进砖里,"但...王爷若觉得太狠..."
不狠。"萧凛打断她,将纸页收进案下的暗格,"对敌人心软,是对自己残忍。"他抬手指了指墙上的地图,"你且看着,三日后,我让人把柳氏母女的罪证送到你面前。"
林栖梧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前世她被推进花轿时,以为这一辈子就要在怨恨里烂掉;可如今,阳光透过窗棂落在萧凛的肩头上,他说"我让人送到你面前"时,那语气像在说"这天下,我与你共扛"。
谢王爷。"她福了福身,转身要走。
等等。"萧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以后有什么事,不必自己扛着。"
林栖梧回头,见他正将那半块有毒的糕点收进木匣,动作认真得像在收什么珍宝。阳光里,他的眼尾泛着暖光,哪还有半分初见时的冷硬?
好。"她应了,嘴角忍不住往上翘,"我记着。"
出了书房,竹影在她脚下摇晃。林栖梧摸了摸发间的玉簪,忽然觉得这日子,到底是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