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府的晚春总是来得迟缓些,五月的风裹着芍药香穿廊过院,林栖梧立在沁芳园的月洞门前,看着不远处石桌旁的林婉。那女子正垂着眸替萧凛续茶,葱绿绣并蒂莲的裙角在青砖地上扫出细碎褶皱,倒像只正开屏的雀儿,偏要在萧凛跟前显尽柔婉。
王妃来了。"有丫鬟轻声通报。
林婉指尖一颤,茶盏在石桌上磕出轻响,抬眼时已换了副惊惶又关切的笑:"姐姐,我正同王爷说前日那事,你快来坐。"她起身时故意踉跄半步,绣鞋尖勾住石桌腿,青瓷茶海"哐当"翻倒,琥珀色的茶汁顺着桌沿淌下来,在林悦月白衫子上晕开一片污渍。
林栖梧退后半步避过,袖中指尖微微蜷起——这出"手滑"的戏码,与前世她在丞相府里见过的如出一辙。前世林婉也是这样,总在父亲面前装出被她欺负的模样,连茶盏打翻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姐姐莫怪我。"林婉绞着帕子去擦她衣襟,指甲却悄悄掐向她腕间青肿未消的旧伤,"是我笨手笨脚......"
够了。"萧凛的声音像浸了冰的玉,林婉的手猛地顿在半空。他端坐在石凳上,玄色锦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镇北王府特有的螭纹玉牌,"林二姑娘,你可知本王为何让你在沁芳园等了三个时辰?"
林婉的脸霎时白了。她昨日才被萧凛请进王府,说是要"赔罪"前日错怪林栖梧,可从卯时等到辰时,连杯茶都没喝上热的。此刻被萧凛直勾勾盯着,后颈泛起凉意,强撑着笑道:"王爷说笑了,能来给姐姐赔罪是婉婉的福气......"
"暗卫昨日在丞相府偏院,翻出半袋夹竹桃粉。"萧凛屈指叩了叩石桌,石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个油纸包,"你房里的小丫鬟招了,说这是你特意磨的,混在给王妃的参汤里。"
林婉的帕子"啪"地掉在地上。她望着那包褐色粉末,喉结动了动:"王爷定是弄错了!婉婉如何会害姐姐?前日那参汤是母亲特意让厨房炖的,我不过是......"
"不过是替柳氏递汤的?"林悦弯腰拾起帕子,帕角绣着并蒂莲,与她方才打翻的茶盏花纹一般无二,"你当本王妃不知?柳氏在参汤里加了朱砂,你却趁人不注意又添了夹竹桃。朱砂安神,夹竹桃却能让人夜间心悸,你是想让我在王爷面前露出疯癫之态,坐实我'克夫'的名声。"
林婉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绿梅树上。春末的绿梅早已谢了,枝桠像铁打的刺扎着她后背:"姐姐血口喷人!我......我与你情同姐妹......"
情同姐妹?"萧凛突然笑了,那笑比冰刃还冷,"你可知王妃昨日咳了整夜?暗卫守在院外,听见她撑着病体说'莫要惊动王爷'。"他起身逼近林婉,阴影将那女子笼罩,"你若真想赔罪,该跪在王妃跟前磕三个响头,求她宽宏大量。"
林婉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眼泪"唰"地落下来:"王爷明鉴!婉婉是被人陷害的......定是丞相府里那些不长眼的丫鬟偷了我的东西......"
你房里的丫鬟说,这夹竹桃粉是你亲自带着她去西市药铺买的。"林栖梧从袖中摸出张药方,是昨日暗卫从药铺抄来的,"掌柜的记得清楚,你说要'治后院的虫蚁'。夹竹桃粉治虫蚁?林二姑娘倒是好学问。"
林婉望着那张药方,忽然想起前日她确实让丫鬟去买过——当时她想着参汤里有朱砂,就算被查出来,也能推说是柳氏的主意。可她万万没想到,萧凛会为了林栖梧大动干戈,连西市药铺的账都翻了个底朝天。
姐姐......"她突然扑过去抓住林栖梧的裙角,指甲几乎要掐进锦缎里,"我知错了!是母亲逼我这么做的,她说你占了嫡女的位置,该把镇北王妃的尊荣让给我......"
住口!"萧凛一脚踹开她的手,玄色皂靴碾过她绣着金线的鬓角,"本王最恨拿长辈当挡箭牌的废物。"他转身看向林悦,目光软了些,"可还疼?昨日你咳得厉害,我让人去太医院请了张老大夫,等会便来给你诊脉。"
林栖梧垂眸望着自己被茶渍染脏的衣袖,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前世萧凛从未这样在意过她的病痛,那时她跪在祠堂里咳血,他只当没看见。如今他的关心像春阳,晒得她连旧伤都软了几分:"不碍事的,倒是王爷为我劳心......"
该劳心的。"萧凛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腹擦过她腕间的青肿,"是本王没护好你。"
林婉望着这一幕,只觉喉间发腥。她原以为林栖梧不过是个任人拿捏的蠢货,谁料这重生的嫡女竟像换了副筋骨,连萧凛都被她吃得死死的。前日她在佛堂设局,本想让林悦撞破萧凛与外室私会,结果那外室竟是萧凛安排的暗桩;昨日参汤里的毒,又被萧凛的暗卫查了个底儿掉。
"王爷!"她突然拔高声音,"你可知林栖梧的生母是......"
够了!"萧凛甩袖打断她,"本王要的是真相,不是你这疯妇的胡言乱语。"他对候在远处的侍卫颔首,"送林二姑娘回丞相府,告诉柳氏,镇北王府的门,她母女俩这辈子都别想再踏进来。"
林婉被侍卫架起来时,鬓边的珍珠簪子"叮"地掉在地上。她望着那枚碎成两半的珍珠,突然笑出声来:"林悦,你以为你赢了?你娘当年......"
拖下去!"萧凛喝令。
林栖梧望着被拖走的林婉,耳中还回响着那句未说完的话。她摸了摸腕间的翡翠镯子——那是生母临终前塞给她的,刻着"长明"二字。前世她从未在意过,如今却觉得每道刻痕都像在发烫。
在想什么?"萧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林栖梧回神,见他正弯腰替她捡地上的帕子,玄色广袖垂落,露出一截结实的手腕。她忽然想起昨夜他守在床前的模样,月光透过窗纸洒在他脸上,连睫毛的影子都清晰可见:"没什么,不过是只疯狗吠了两声。"
萧凛将帕子递给她,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手背:"若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同我说。本王的暗卫,查什么都快。"
林栖梧望着他眼底的认真,忽然笑了。风裹着芍药香吹过,她听见自己说:"好。"
沁芳园的绿梅树后,小翠捧着个青瓷药罐探出头来。见两人并肩往正院去了,才吐了吐舌头——方才王爷替王妃理鬓角的模样,比戏文里的才子佳人还好看。她低头看了看药罐里的雪梨川贝汤,加快脚步追上去——得赶在张老大夫来之前,让王妃喝了这碗热汤。
林婉被塞进马车时,还在挣扎着捶打车门。车帘被风掀起一角,她看见萧凛正替林栖梧整理被风吹乱的披风,两人的影子叠在青石板上,像两株根须交缠的树。她突然想起昨日在丞相府,柳氏捏着她的手说"镇北王妃的位置本该是你的",此刻却只觉满嘴都是苦的——原来这世上最毒的,从来不是夹竹桃粉,而是人心的贪念。
马车"吱呀"碾过门槛,林婉望着逐渐远去的镇北王府匾额,终于哭出声来。这一哭,倒把脸上的脂粉冲成了大花脸,活像戏台上唱丑角的。
而此刻的沁芳园里,芍药开得正好。林栖梧捧着小翠递来的药汤,看萧凛站在廊下与人说话,阳光透过他的发梢落下来,在地上铺成一片金。她忽然明白,所谓命运改写,大抵就是从前跪在泥里仰望的月亮,如今终于握在了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