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几丝燥热,卷着丞相府后苑的红芍药花瓣扑在廊柱上。柳氏站在缀锦阁的雕花窗下,望着院中东倒西歪的花盆——那是她今早摔的第三套汝窑茶盏,碎瓷混着残茶,在青石板上洇出暗黄的痕迹。
夫人,林二姑娘来了。"贴身嬷嬷周妈掀开湘妃竹帘,声音压得极低。
柳氏扶着鬓边赤金缠丝步摇转身,珠翠相撞的脆响里,眼底淬着冰碴子。林婉这丫头近来愈发不成气候,昨日她派去库房查账的婆子回来说,上个月进的三十匹蜀锦竟少了十匹,底下人支支吾吾说"许是老鼠拖走了",再问下去,竟有三个粗使丫鬟递了契纸要赎身。更可气的是,今日晨起给老爷奉参汤时,老爷盯着她的金镶玉护甲看了半日,突然说:"婉姐儿昨儿又哭了半夜?你当母亲的,也该劝劝她莫要总想着那些没影的事。"
没影的事?柳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镇北王府的流言传得比春风还快,说林婉当初为了嫁镇北王,如何在佛堂里动了手脚,把嫡姐推进冰窟窿。要不是她花了五百两银子堵媒婆的嘴,此刻丞相府的门槛早被御史台的人踏平了。
母亲。"林婉掀帘进来时,裙角沾着草屑,发髻也散了半边,"方才厨房的王婶子说...说她看见二门上的告示..."
告示?"柳氏眉峰一挑。
说是...说是要清查府里所有仆役的契书,凡有来路不明的,一概送官。"林婉绞着帕子,指节泛白,"王婶子的契是您前年花二十两买的,她...她怕被查出来是逃奴..."
啪!"柳氏甩了茶盘过去,青瓷碟擦着林婉鬓角砸在墙上,"蠢货!你当这府里的契书是谁管着?当年你爹把内院钥匙交给我时,可曾问过一句?"
林婉缩了缩脖子,眼泪大颗大颗掉在月白裙上:"可...可周妈说,昨儿夜里账房的锁被撬了。"
柳氏脚步一顿。账房锁着的不单是银钱,还有这些年她私放印子钱的借据,以及给老家弟弟汇钱的底单——若被人翻了去...她扶着桌角坐下,指甲在檀木桌面上抠出半道深痕。
去把赵妈妈叫来。"柳氏声音突然低了,像蛇吐信子般嘶嘶的,"就是前儿在佛堂打扫的那个。"
周妈应了声退下,林婉却还站在原地抽噎。柳氏抬眼扫她:"哭什么?你当林栖梧那小蹄子是菩萨?她若真能在镇北王府站稳脚跟,第一个要撕的就是咱们母女的皮。"
可...可萧王爷不是最厌弃她么?"林婉抹了把泪,"当初要不是咱们...她哪能上那花轿?"
厌弃?"柳氏冷笑,"你当男人的心思是刻在碑上的?上月十五,镇北王府的马车进了西市,车夫买了三盒云片糕——萧凛那冰坨子,什么时候爱吃过甜的?"她捏起茶盏,茶已经凉了,"更别说前儿张媒婆来报,说林栖梧在王府女红会上得了头筹,萧凛当场赏了她一对和田玉镯。"
林婉的脸霎时白得像张纸:"母亲,那...那咱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柳氏突然笑了,指尖摩挲着腕上的翡翠镯子,"她能在暗里捅刀,咱们就不能明着来?去,把你那箱珠钗翻出来,挑最显眼的几样,明儿我差人给镇北王府送份礼。"
送礼?"林婉懵了。
自然是贺她在王府得宠。"柳氏的指甲划过林婉的脸,"再附上封信,就说...就说当年她落水时,你在佛堂跪了三天三夜求菩萨。"她眼尾上挑,"萧凛若真信了她的清白,又怎会容得下咱们这般'姐妹情深'?"
院外传来脚步声,周妈带着个穿青布衫的老妇人进来。赵妈妈佝偻着背,手里攥着块帕子,见了柳氏便要下跪,却被柳氏一摆手拦住:"赵妈妈,上月十五夜里,你在佛堂值夜?"
是...是。"赵妈妈声音发颤。
可曾见着什么人?"柳氏端起茶盏,"比如...二姑娘?"
赵妈妈猛地抬头,眼底闪过慌乱:"夫人,老奴...老奴那天夜里犯了咳疾,在后院灶房烤火,什么都没看见。"
哦?"柳氏笑了,"我倒听说,你外孙女在西市绣坊当学徒,那绣坊的东家,可是镇北王府的管事娘子。"
赵妈妈膝盖一软,"扑通"跪在地上:"夫人饶命!老奴也是被人拿住了把柄...那日二姑娘确实进了佛堂,手里还抱着个锦盒,说是给大姑娘的生辰礼..."
柳氏的茶盏重重磕在桌上,溅出的茶水湿了半幅裙角。原来林悦早就算计到这一步——她让赵妈妈把林婉夜入佛堂的事抖出来,再借着清查契书的由头,逼得那些知道内情的仆人不得不开口。
去,把库房的张妈、马厩的李三,还有前院看门的老周头都叫来。"柳氏站起身,金步摇在鬓边乱颤,"我倒要看看,这府里到底有多少吃里扒外的东西!"
林婉缩在墙角,看着母亲抓起案上的乌木算盘砸向门口。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把柳氏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盘踞在阴影里的毒蛇,正吐着信子,要把所有威胁都绞碎在毒液里。
院外传来仆人们慌乱的脚步声,混着柳氏尖锐的斥骂:"敢拿镇北王府压我?也不打听打听,这丞相府的天,到底姓柳还是姓林!"
风卷着红芍药花瓣扑进窗来,落在柳氏脚边的碎瓷上。那些曾经被她踩在泥里的,如今正顺着她的裙角,一寸寸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