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死寂。还有深入骨髓的剧痛。
梅元知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中沉浮,仿佛沉溺在万载玄冰的海底。每一次试图挣扎,都换来全身经脉如同被寸寸碾碎般的痛苦,识海更像是被风暴蹂躏过的废墟,满是裂痕,每一次思维的火花都带来撕裂般的眩晕。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时间的流逝在这极寒的地底失去了意义。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之际,一丝微弱却坚韧的暖流,如同黑暗中的萤火,缓缓注入他濒临崩溃的身体。那暖流带着精纯的冰系元力,小心翼翼地梳理着他断裂的经脉,温养着受损的内腑,虽然无法修复那恐怖的伤势,却如同续命的灯油,顽强地吊住了他最后一线生机。
是…谁?
梅元知艰难地凝聚起一丝涣散的意识,试图感知外界。
首先感受到的,是刺骨的寒冷,比之前似乎减弱了一些,但依旧深入骨髓。然后,他听到了压抑的、带着哽咽的喘息声。很近。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重影晃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沾着冰屑和泪痕的清丽脸庞。凌霜。
她半跪在他身边,一只手紧贴在他的胸口,掌心散发着微弱的冰蓝色光芒,正是那股续命暖流的来源。她显然也虚弱到了极点,身体在无法控制地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摩擦冰渣的嘶哑声,嘴角不断有新的血迹渗出、冻结。但她那双寒潭般的眸子,却死死地盯着梅元知,里面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担忧,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梅…道友…你…你醒了?”凌霜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却又因过度消耗而气若游丝。她维持着这续命的真元输送,显然已是在透支自己的本源。
梅元知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发不出声音。他只能极其轻微地眨了下眼,目光艰难地转动,扫向四周。
洞窟内一片狼藉,却笼罩在一种奇异的死寂之中。
那巨大的、搏动着的幽蓝色冰茧已经彻底崩解,化作一地失去光泽的、如同普通岩石般的碎冰。数百具冰傀如同真正的冰雕,保持着最后的姿态,眼窝中再无一丝火焰跳动,死气沉沉。冰傀王那庞大的身躯更是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山岳,静静地矗立在原地,深紫色的眼窝空洞一片,胸前的巨大窟窿边缘凝结着纯净的冰晶,再无邪气渗出。
洞窟的中心,那枚人头大小的冰魄之心静静地悬浮着。它通体晶莹剔透,如同最纯净的蓝宝石,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冰蓝色光晕。光晕之中,无数细小的、形态完美的冰晶雪花缓缓飞舞、流转,发出细微而悦耳的、如同风铃般的清鸣。那股精纯、古老、浩瀚的冰系本源之力,此刻变得温顺而平和,再无半分扭曲与暴戾。它像一颗被洗净尘埃的星辰,静静地照耀着这片曾被污秽笼罩的空间。
净化…成功了…梅元知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与释然。身体的剧痛和识海的破碎提醒着他付出的代价是何等惨烈,但看到那纯净的冰魄之心,看到这洞窟内死寂的冰傀,他知道,寒渊城的灾难源头…被扼住了咽喉。
然而,这份释然只持续了一瞬,便被巨大的恐慌取代!
一枝梅!
他的目光疯狂地扫视!终于,在距离他不远处、靠近那巨大空间裂隙的方向,他看到了那个小小的紫色身影!
一枝梅蜷缩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一动不动。它原本光滑如缎的紫色皮毛,此刻黯淡无光,甚至沾染着灰尘和冰屑。最触目惊心的是它那九条华美的尾巴——原本闪耀着秘银冷光的尾尖纹路,此刻竟大半被一种幽暗的、仿佛沉淀着墨色的深蓝所覆盖!那深蓝如同活物般,在银纹的边缘微微蠕动,散发着一种与纯净冰魄之心格格不入的、冰冷而沉寂的气息!正是强行吞噬的寒寂意志与虚空寒息残留的污染!
它小小的身体微微起伏,证明它还活着,但那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充满了痛苦与挣扎。琉璃般的眼眸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
“一…枝…梅…”梅元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沫。他试图挣扎起身,但身体如同散了架的破布娃娃,剧痛瞬间淹没了他,眼前阵阵发黑。
“别动!”凌霜的声音带着焦急,加大了真元输送的力度,强行稳住他体内翻腾的气血,“它…它还活着!只是…那股力量…太可怕了…它在…对抗…”
就在这时!
嗡——!
那纯净的冰魄之心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柔和的光晕微微波动了一下。一道纯净的、带着安抚与滋养意念的冰蓝色光流,如同涓涓细流,跨越空间,缓缓流淌向蜷缩的一枝梅,温柔地包裹住它小小的身体,尤其是那九条被深蓝污染覆盖的尾巴。
奇迹发生了!
那幽暗的深蓝污染在接触到纯净冰蓝光流的瞬间,如同遇到了克星,剧烈地蠕动、退缩!虽然并未立刻消散,但其侵蚀蔓延的势头被明显遏制住了!一枝梅微弱的气息似乎也稍微平稳了一丝,紧蹙的眉头(如果狐狸有眉头的话)稍稍舒展了一点。
冰魄之心…在主动帮助一枝梅抵抗污染!
看到这一幕,梅元知紧绷到极致的心弦才稍稍放松了一丝,巨大的疲惫和剧痛再次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只能依靠凌霜不断渡来的微弱真元,勉强维持着清醒,死死地盯着那被冰蓝光流包裹的小小身影。
“空…空间…裂隙…”梅元知用尽力气,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目光投向那依旧在无声翻滚着粘稠虚空寒息的空间裂隙。冰魄之心被净化,寒寂意志核心被摧毁,但这裂隙不封,污染源仍在,寒渊城的危机就未真正解除!
凌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中也充满了凝重与深深的无力。“那裂隙…蕴含异界法则…以我…和道友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封印…强行靠近…只会被…吞噬…”
她说的没错。那裂隙散发的气息,充满了未知与毁灭。仅仅是靠近,就能感觉到灵魂仿佛都要被冻结、撕裂。以他们现在一个濒死、一个油尽灯枯的状态,别说封印,靠近都是找死。
洞窟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空间裂隙无声翻滚的寒流,以及冰魄之心安抚一枝梅发出的细微清鸣。
过了许久,就在梅元知意识又开始模糊时,凌霜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她停止了向梅元知输送真元——这微弱的输送对她自己也是巨大的负担。她挣扎着站起身,踉跄地走到冰魄之心下方,仰望着那纯净的蓝色星辰。
“梅道友…你…救了寒渊城…救了…雪魄宗的传承…”她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决绝,“这冰魄之心…乃上古冰妖遗留…蕴含…此界冰系本源…它既已净化…或许…能沟通地脉…暂时…封住裂隙…延缓…侵蚀…”
她双手开始艰难地结印,破损的冰蓝色劲装上再次亮起微弱的光芒,那是她燃烧最后本源所剩无几的力量。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身体摇摇欲坠,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以…雪魄宗…末代长老…凌霜…之名…”
“引…冰魄之力…归流地脉…”
“封!”
她双手猛地按向地面!一股微弱却精纯的冰系真元混合着她最后的意志,注入脚下的冰层!
嗡!
纯净的冰魄之心仿佛听懂了她的呼唤,柔和的光晕骤然明亮!一道远比之前更加粗壮、更加凝实的冰蓝色光柱,自冰魄之心中射出,并非射向空间裂隙,而是猛地贯入凌霜脚下的冰层深处!
轰隆隆——!
整个洞窟,不,是整个寒渊城的地下冰脉都仿佛震动起来!
那巨大的空间裂隙边缘,原本扭曲闪烁的幽蓝色电芒猛地一滞!裂隙扩张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减缓了!从裂隙中渗出的、粘稠如墨的虚空寒息,流量也骤然减少!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源自地脉本身的冰系力量,在冰魄之心的引导下,形成了一道坚韧的“冰坝”,暂时堵住了这道通往异界寒渊的伤口!
虽然无法彻底封印,但这股源自本界地脉的纯净冰力,足以大幅延缓虚空寒息的渗出速度,为寒渊城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噗通!
施展完这最后的术法,凌霜再也支撑不住,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直直地瘫倒在地,气息微弱到了极点,彻底昏迷过去。
洞窟内,再次恢复了死寂。
纯净的冰魄之心悬浮着,散发着稳定的蓝光,持续引导着地脉之力封锁裂隙。
梅元知躺在冰冷的岩石上,身体破碎,识海重创,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
一枝梅蜷缩着,在冰魄之心的光流包裹下,与尾尖的深蓝污染进行着无声的拉锯战。
凌霜昏迷在地,生死不知。
巨大的空间裂隙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暂时压制,但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胁。
寒渊城的灾难源头被扼制,初霁的微光似乎已经出现。但活下来的人,付出的代价太过惨重。前路,依旧笼罩在未散的寒雾之中。如何带着这一身恐怖的伤势,带着昏迷的同伴,带着被污染侵蚀的伙伴,离开这永寂冰窟,回到地面?这成了摆在梅元知面前,比净化冰魄之心更加残酷的现实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