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的余韵还在空气中荡漾,那些纵横交错的丝线忽然泛起细碎的金光。我顺着光线抬头,发现每根丝线的末端都连着一颗正在跳动的光点,像无数被唤醒的心脏,在城市上空织成了一张会呼吸的网。
戴圆框眼镜的男孩蹲下身,手指轻轻划过地面的画布。原本凝固的颜料突然活了过来,顺着他指尖的轨迹流淌出蜿蜒的小河,河水里漂浮着孩子们方才说过的话,化作透明的气泡:“要给鱼长翅膀”“云朵可以当棉花糖”“夜晚其实是星星的被窝”……
扎羊角辫的女孩追着一只光蝶跑过街角,她踩过的地方,石板缝里冒出了会发光的蒲公英。风一吹,蒲公英的绒毛便粘在丝线上,长成了一串串小小的灯笼,将网的脉络照得愈发清晰——我忽然看清,那些脉络的走向,竟与母亲画册里夹着的那张城市旧地图完全重合。
年长男孩正站在钟楼底下,他手里捏着半截蜡笔,正往齿轮转动的缝隙里填色。随着最后一抹橙红落下,钟楼顶端突然绽放出烟花般的光纹,沿着丝线的网络扩散开去。那些原本紧闭的窗户里,陆续透出摇曳的烛光,有大人探出头来,脸上带着迷茫又惊喜的神情。
“他们也能看见吗?”我轻声问。手臂上的青铜图腾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果然,街角那个抱着布偶的小女孩身边,她的母亲正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空中的丝线。当指尖与丝线相触的瞬间,女人眼中闪过泪光,她轻声说:“原来是这样……你说的翅膀,真的长出来了。”
我这才注意到,女人的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形状像只折断的翅膀。而此刻,有根丝线正缠绕在那道疤痕上,慢慢织出半透明的羽翼轮廓。
画布中央的湖泊开始泛起涟漪,镜面巨人分解后的碎片已完全融入其中,化作湖底闪烁的星子。有个拄着拐杖的老人颤巍巍地走到湖边,他弯腰拾起一块被湖水浸湿的石头,石头上立刻映出年轻模样的他,正骑着自行车穿过金色的麦田——那是他未完成的青春吗?
突然,空中的网剧烈晃动起来。远方的天际线上,出现了大片翻滚的灰云,像被揉皱的旧纸。灰云掠过的地方,丝线的光芒便会黯淡几分,那些刚长出翅膀的石头、会唱歌的风,都在慢慢褪色。
“是被遗忘的重量。”年长男孩握紧了拳头,他掌心的星空草稿正顺着丝线飞向灰云,“太多没说出口的遗憾,会压垮光的。”
孩子们没有慌乱。扎羊角辫的女孩吹响了口哨,所有光蝶立刻聚集起来,组成旋转的光轮撞向灰云;戴圆框眼镜的男孩摘下眼镜,镜片里折射出的彩虹顺着丝线蔓延,在灰云上织出彩色的纹路;抱着布偶的小女孩把脸颊贴在丝线上,轻声哼起母亲教她的摇篮曲,那些被灰云笼罩的丝线,竟重新透出了温暖的粉光。
我忽然明白该做什么。青铜图腾的热流涌向心脏,我闭上眼睛,将母亲画册里所有的留白都在脑海中铺开:那页素白右下角的墨点,该长成会结故事的树;那道彩虹般的页边,该围着篝火摆满童话书;还有那片被虫蛀的空白,该藏着会修补遗憾的萤火虫……
这些念头顺着丝线流淌出去,灰云里竟渐渐透出光斑。有个穿西装的男人站在写字楼前,他触碰丝线的手指正在颤抖,口袋里露出半截未寄出的情书,信封上的邮票突然绽开了紫色的花;有个背着书包的少年停在公交站,他望着丝线上自己儿时画的飞船,突然转身往反方向跑去,书包上的挂坠发出叮铃的脆响——那是他放弃多年的天文梦。
当第一缕完整的晨光越过钟楼,灰云像被融化的糖霜,顺着丝线的脉络滴落在画布上,长出了成片的向日葵。每朵花盘里都嵌着小小的镜面,倒映着不同的笑脸:有完成城堡的孩子,有找回翅膀的女人,有重新骑车的老人,还有母亲低头画画时,落在画册上的睫毛影子。
孩子们开始沿着丝线奔跑,他们的脚印在地上开出会发光的花。我站在画布边缘,看着那张覆盖了整座城市的网,忽然发现网的中心,正是母亲画册里那个小小的墨点长成的树。树的枝干上,挂着无数个透明的茧,每个茧里都裹着一个未完成的故事,正随着晨光慢慢舒展。
手臂上的青铜图腾彻底冷却,化作一道浅浅的印记,像片刚抽芽的叶子。我知道,母亲从未离开,她只是把未完成的画笔,交到了更多人手里。当三翼鸟的啼鸣从远方传来,我顺着丝线望向天际,那里,新的网正在晨光里继续生长,要把所有空白,都织成等待绽放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