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翼鸟的啼鸣未落,树桠间的茧便开始轻轻颤动。最靠近树顶的那只茧突然裂开细缝,有细碎的光点从缝里漏出来,像被打翻的星砂。我踮起脚细看,茧里映出模糊的影子——是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正趴在旧木桌上涂画,画纸边缘写着歪歪扭扭的名字,和母亲画册扉页的签名一模一样。
“那是……”我伸手想去触碰,指尖却被一道温暖的光墙挡住。戴圆框眼镜的男孩推了推镜片,镜片反射的光在光墙上投出涟漪:“是还没被记得的片段,要等对应的人来认领才行。”
话音刚落,街角传来自行车铃的叮当声。方才在湖边看见青春幻影的老人,正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穿过光网。车筐里放着那块映出麦田的石头,石头上的光影已变得鲜活,有风吹过的麦浪声从里面漫出来。当自行车经过树下时,最底下那只茧突然剧烈晃动,茧壁上浮现出褪色的单车辙印。
老人猛地刹车,车铃发出悠长的颤音。他望着那只茧,浑浊的眼睛渐渐亮起来,像落满了星光:“是这条路……那年暴雨冲垮了桥,我就是推着车,沿着这辙印绕道送你去考场的啊,丫头。”
茧壳应声而碎。里面没有实体,只有一团流动的金光,缓缓注入老人的自行车。车把上立刻冒出一串铃兰,花瓣上还沾着虚拟的雨珠——那是他年轻时,没能说出口的歉意吗?
灰云消散的地方,晨光已铺满整座城市。有更多人循着丝线来到树下:穿西装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那封开了花的情书,对应的茧便飘到他掌心,化作信纸边缘的玫瑰;背着书包的少年举起天文挂坠,挂坠的叮铃声里,一只嵌着星图的茧轻轻落在他肩头;那个手腕带疤的女人抱着女儿,她们面前的茧裂开时,飞出两只纠缠的光蝶,一只翅膀完整,一只带着疤痕,却飞得同样轻快。
年长男孩忽然指着树顶:“看那里。”
最高处的茧正在融化,化作一道透明的溪流顺着树干流淌。溪流漫过的地方,浮现出层层叠叠的画稿:有未完成的城市轮廓,有被泪水晕开的墨团,还有用红笔圈住的小小批注——“要给钟楼画彩虹”“湖底该有会发光的鱼”。最后一张画稿上,画着个模糊的背影,正站在晨光里回头,手里握着半截蜡笔。
“是妈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手臂上的图腾印记又开始发烫,这次却不是灼热,而是像被阳光晒暖的溪水。
抱着布偶的小女孩突然指着我的手腕:“你的叶子,在长大呀。”
我低头看去,那道叶形印记的边缘,正抽出细细的银丝,顺着手臂往心口蔓延。与此同时,树顶的溪流突然腾空而起,在空中聚成母亲的轮廓。她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的蜡笔往空中一抛,蜡笔化作万千光点,落进每个未裂开的茧里。
“还有很多故事,等着被写完呢。”她的声音顺着丝线传遍全城,像风吹过麦田的沙沙声。
扎羊角辫的女孩突然拍手:“我知道了!光网不是妈妈织的,是所有记得的人一起织的!”她摘下头上的蝴蝶结,系在一根丝线上,蝴蝶结立刻开出细碎的蓝花,“以后我要每天给它浇水,让它长到云上去。”
光网开始变得透明,像融化在空气里的糖。那些丝线没有消失,只是成了城市看不见的脉络,只有心怀未完成之事的人,才能在特定的时刻看见——就像此刻,我看见写字楼的窗台上,有盆枯萎的仙人掌正顺着隐形的丝线抽出新芽;看见公交站台的广告牌背面,有人用马克笔补全了被撕掉的漫画结局。
孩子们陆续离开,他们的脚印在地上留下会发光的种子。年长男孩临走前,把那张星空草稿塞给我:“背面有地址,是我们发现的秘密画室。”我翻开背面,果然有串地址,旁边画着小小的三翼鸟。
树底下只剩下我和那棵结满新茧的树。晨光穿过透明的网,在地上织出晃动的光斑,像母亲曾经哼过的歌谣的旋律。我伸手触碰树干,那些新茧便轻轻蹭着我的指尖,像在撒娇的小猫。
远处的钟楼又敲响了钟声,这次的钟声里混着孩子们的笑声、老人的咳嗽声、情书展开的簌簌声,还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我知道,这张网再也不会被遗忘的重量压垮了,因为每个活在当下的人,都在给它添上新的丝线。
当我转身离开时,树顶最后一只茧突然闪烁起来。茧里映出个小小的我,正趴在母亲的膝头,用蜡笔在她的画册上画歪歪扭扭的太阳。而母亲的手,正覆在我的手上,一起推着蜡笔往前挪。
阳光落在我的肩头,像片温暖的羽毛。我握紧口袋里的星空草稿,快步走向那串地址——或许,我也该拿起属于自己的蜡笔了。毕竟,晨光织成的网,永远在等新的故事,顺着脉络生长。